“大学生活真是丰富多彩。”在从医务室走回宿舍的路上，安尼尔这样感叹道。

万幸，2437寝室的四个人都没什么大碍，只有克兰面如菜色，下定决心远离一切鱼类菜肴。

唐跟在三人后面，打了个哈欠，慢悠悠地说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昨晚阿道格教授带着神秘学老师赶到食堂之后，老师们迅速查看学生们的状况。科林泽和埃诺是阿道格的学生，几个神秘学学院的学生七嘴八舌将刚才的事情说了一遍，不过他们默契地隐瞒了科林泽的“献身”。

“阿道格教授，”负责查看异变源头的老师回头喊他，“您来看看，她还活着。”

阿道格闻言迅速蹲下查看那个脖子曾经被折弯的棕发女孩，对方的身上满是鲜血，却唯独不见伤口，现在昏迷不醒。

“埃诺，组织将同学们送去医务室。”阿道格决定先将食堂的同学和打饭师傅送走，再利用神秘学知识侦测一下，他突然看见了站着的安尼尔，问道，“你是神秘学学院的新生？”

安尼尔点头：“是的，教授。”他听到埃诺他们叫他阿道格教授。

“天赋不错，我期待你选择我的选修课。”阿道格甩下这么一句话，就让安尼尔和埃诺他们一起将地上的同学们一一送去医务室。

“可以啊，学弟，我们看好你！”埃诺扛着比他大了两号的男同学面不改色地走出食堂，安尼尔正费力地将一位比他稍矮的同学扶起——见鬼的他们是什么魔法大力士吗？

后来又来了几个神秘学学院的前辈，由一个桃红色长发的学姐指挥，将食堂事发地清空了。

之后的事情就不是安尼尔能够参与的了，他跟着舍友们一起去到了医务室，在得到身体无碍的答复之后，坐在走廊里等他们醒来。

“鱼......唔呕——”克兰的大脑显然不像他希望的那样，能够自发地将被鱼同化的记忆分解遗忘，傲人的记忆力让他对当时的每一个细节都记得很清楚。安尼尔双手合十放在胸前，向伟大的力量之神祈祷，希望可怜的克兰不会在他的专业课上遇到鱼类。

北方大学的宿舍基础设施非常完善，每个宿舍都有独立的卫浴。四个筋疲力尽的年轻人分别洗了澡，最先熟睡的反而是自称一直倒在桌上不省人事的唐。

“赞美力量之神，不要让我梦见鱼，不要鱼......”克兰反复念叨着，也渐渐沉入梦乡。

米歇抚着光滑的脖子，看向对床已经发出轻浅鼾声的留学生。

【以你现在的力量，这么做太冒险了。】

唐走在一片荒芜的土地上，这片区域全是白色的枯木，像是粉刺一样从地表挣扎着爬向天空。他还穿着白天的那套旧大衣，不过没有戴着礼帽。

“这种程度的‘侵占’并不费事。”

唐继续向前走，脚下褐色的土壤慢慢变成白色的碎沙，他向天空看去，海浪正拍打着穹顶，一个个圆球被吊在海面下，仔细看去，透过圆球里浑黄的液体，能看到里面蜷缩的人影。

一条长着四条腿的鱼从细沙中钻出，暴突的黑白鱼眼盯着这片土地的闯入者。然后又一条，又是一条，很快唐的周围就被四条腿的鱼占满了。

“你......”鱼嘴们一张一合，“你是谁？”

唐环视这片能让克兰当场坐化的鱼海，庆幸对方正被吊在天空上什么都不知道，体会重回母体的感觉。

这是一片联合的梦境，有人将附近所有的梦境碎片挤压到了一起。

冲击穹顶的海浪静止了，雨滴掉了下来。

【你需要我帮你做一把雨伞出来吗？】

“疼痛可以让我保持清醒。”

海弗拉沉默片刻，说道：【你不能总记得那件事。偶尔的遗忘能够让你轻松一些。】

唐任由那些“雨点”掉在自己的身上，融化了他的大衣，就这么赤身裸|体地站在原地。

“别...别妨碍...我！！！”见雨点无法消蚀唐的身体，地上的鱼群像是被激怒了一样，似乎终于想起鱼类并不能在脱离水的环境中挣扎太久，它们的四肢开始变得细长，像是被加了催化剂的鲁安雨林巨型食人花一样疯狂生长，它们的高度很快就超过了唐的头顶，将这个“人类”淹没。

鲁安雨林在联盟的瑟根地区，里面的巨型食人花在完全绽放之前，体积非常小，而一旦有生物经过，它们会成群结队地拔高，直到将猎物吞没。

*

与其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的学生们不同，神秘学学院的几位当事人今晚怕是很难轻易入睡了。

处理完其他事情的阿道格来到了他们的寝室。

“关起门来说，”科林泽和埃诺他们像是小鸡仔一样挤在寝室的一角，阿道格则双手抱胸站在另一端，“到底是怎么回事？”

然后他皱起眉头，但碍于身边人的存在，只能重重地哼了一声：“畏畏缩缩的像什么样子！”

缩成一团的四个人瑟瑟发抖。

“科林泽，”站在阿道格身边的人终于开口说话了，“究竟是怎么回事？”

“大姐头......”科林泽小心翼翼地开口，“我说了，你们可别不信。”

桃红色长发、琥珀色眼眸的神秘学学院学生会长蕾多安和阿道格一样双手抱起了胸：“说说看。”

于是科林泽将自己的灵魂被挤到一边，仿佛被人附身了一样的经历说了出来。

“那个人还说，”科林泽抬起头，看向蕾多安和阿道格，“文字诞生于语言，没有语言，就没有文字。”

阿道格因为这句话陷入了沉思。

“文字......语言。”他喃喃道，独自沉入学术的深渊。一直以来，关于图弗文字最困难的便是它的发音，即便现在他们已经能够确定大部分字母的发音方式，但依照科林泽所说，占据了他身体的那个人拼出了一个完整的单词。这已经超出了人类现阶段掌握的知识储备，如果只有学会语言才能真正发挥出图弗文字的力量......

“你有什么感觉？在‘他’说出那个单词的时候？”蕾多安扯了把椅子过来坐下，阿道格总是这样，一遇到有关学术的问题就把自己关起来，再重要的事都无法唤醒他。

“‘他’说的是，”科林泽尝试摆出不同的嘴型，但无论如何他都无法顺利地发出声音，明明‘他’说出那个词的声音依旧印在脑海里，“‘密使’？‘米施’？”

“明明是‘觅食’！”

“是‘米氏’才对吧？”

“笨蛋是‘咪事’！”

蕾多安打断了学弟们的发言：“我问你感觉。你的身体和平时有什么不一样的感觉吗？”

科林泽努力回忆了一下当时的情况，他的注意力全部都被那个单词所吸引，至于感觉......

“我...我感觉”他犹豫着，小心地说了出来，“非常的舒服，就像我原本......”

科林泽低头看向摊开的双手，伸缩棍的触感还停留在指尖。

“像我原本就应该如此熟悉它们，就像那个人能够做到的那样。”

“那些字母。”

科林泽点点头：“是的，那些字母。”

埃诺和其他舍友咬起了耳朵。

“我就说，他和我们是不同的！”

“我们可不兴搞这一套啊！搞分裂是万万不可的！”

“笨谁跟你说这个了，我是说，他可能有点别的什么血统，狼人啊人鱼啊之类的。”

埃诺突然想起了什么，惊悚道：“不会是地精吧？”

“得了吧，他要是地精，咱们是什么？草履虫吗？”他的舍友嗤笑道。

蕾多安撩了撩自己的红发。阿道格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原谅他吧，这个男人醉心于神秘学，将自己的一切都奉献给了这门古怪、危险的学科。

“我的研究课题还缺人手，”蕾多安起身说道，“你们愿意来加入我的课题吗？”

*

鱼群的最中央，唐被腥臭的鱼鳞淹没，滑腻的感觉遍布全身。

“消失！消...消失！”鱼群们还在说着话。

“那个孩子的血脉很有意思，”有一条鱼试图钻进唐的嘴里，他伸出手挡了一下，“你是为他而来？在这么靠近葛科尔尼的地方出手，你的胆量也不小。”

鱼群欢快了起来，唐知道自己说对了。

【这么看来，那个孩子能安安稳稳长到这么大也真是不容易。】

“有人在帮他。”唐伸手捏碎了一条鱼，黏腻腐烂的鱼肉溅了他满身。

忽然，鱼群从唐的身边退散开来，仿佛他成为了什么深海的猎食者一样。

科林泽出现在了这片梦境当中。

梦境的主人找到了自己的目标，鱼群们撒开腿奔跑，鱼尾在空气中摆动加速，向着科林泽所在的地方冲去。

一只火红的鸟儿落在唐的肩膀。

“失礼，小姐。”唐变出了他的礼帽，这顶礼帽是他用一个苹果从一只罗密克幼崽手里换来的。他将手伸进礼帽中，掏出了一套崭新的衣物。

“科林泽拜托你了，请代我照看他，”肩头的鸟儿鸟喙微张，竟然口吐人言，“报酬好说。”

此刻，这片天地完全变了样子，落日出现在地平线上，海水像是被烤干了一样蒸发消失，视线所及之处的惨白枯枝全部皲裂，裂缝处散发处淡紫色的荧光。悬挂在天顶上的梦境的构筑者们所在的椭圆球体随着一阵风起猛烈地摇摆，让人不觉担心球体顶上纤细的绳状物能否支持它们的重量。

此时鱼群已经将科林泽围在了中央，它们似乎在忌惮着什么，形成了一阵鱼龙卷，迟迟没有像靠近唐那样靠近科林泽。

“我需要注意什么？”唐长话短说。

火红的鸟展翅飞离唐的肩头，化作一道流光向落日出现的方向飞去。

“天上的球体是梦境构筑者们的意识载体，球破了，就要永远留在这里。”她一边飞速向前冲，一边留下这句话。梦境的主人也需要入睡才能进入梦境，有人能帮她稳住梦境内部，她就可以安心在现实中寻找梦境的主人。

刚刚唐碾碎了一颗鱼头，梦境产生了一点微不可查的裂隙，恐怕连梦境的主人自己都没有发现。年轻又浮躁，白白浪费了这么好的能力。

那只鸟儿穿越了这个缝隙，来到了梦境的外层。这里没有瑰丽的景色，只有一片空白。羽毛褪去，桃红色的长发在空中飞舞。

【魔女的事，咱们又捞不到什么好处。】海弗拉对此兴致缺缺。

“能让魔女欠债的机会可真不多见。”唐抡起拳头，一拳打碎一个鱼头，向科林泽所在的方向前进。

他就这样边打边向里走，没过多会儿就又陷入了动弹不得的境地。

“海弗拉，给点力。”唐的新衣服又被雨水和群鱼腐蚀成了破烂的布条。

【剑怎么样？】

青年背后的大衣变得丝丝缕缕挂在身上，露出了他背上沿着脊柱从后颈一路直劈下后腰的黑色神秘纹身。

海弗拉移动了起来，自纹身中游出，游走在唐的身上，留下如墨汁滴入水中而产生的不规则的黑色花纹。

巨量的墨色脱离指尖，在唐的右手中化作了长剑的形象。

【阿玛坎之剑，在它的剑锋下没有生命能够遁形。】

梦境的主人将全部的注意力放到了自己的目标科林泽身上，他此时双目无神，梦游般地向某一个方向移动，鱼群紧绕在他的身边。

几乎是悄无声息的，鱼群的南边被人破开了一个口子。像是饼干被调皮的孩童一口咬掉一半，唐仅仅只是挥舞了一下，影作阿玛坎之剑带起的流风撕碎了所有接近它的有形生物。

庞大的鱼群停息了一瞬。

成百上千对鱼眼看向刷了个剑花的唐，密密麻麻的眼珠能让密集恐惧症患者当场晕厥。梦境的主人似乎失去的分寸，鱼群对唐发起了猛烈地进攻，哪怕它们的撞击对唐来说就像挠痒痒一样不痛不痒。

既然那只小鸟都这么说了......那就让他久违地随意闹一场吧！

一双红色的眼眸出现在了梦境当中，伴随着轻盈的剑舞，带起的剑气以无可匹敌之势斩尽了群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