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认识伦蒂学姐?”不知怎么,等唐回到宿舍,他和蕾多安相约茶屋的事竟然快他一步回到了宿舍,似乎在嘲笑他这个老古董小看了现今消息的传播速度,也小看了人类的八卦程度。
安东尼作为神秘学学院的新生,外加一个社交狂人的身份,他对于自己学院内最闪耀的前辈充满了崇敬之情。蕾多安·伦蒂是北方大学神秘学学院的明星,这一点毋庸置疑,她在神秘学上的天赋甚至超过了许多其他大学的教授。学术交流会上总有她的身影,作为图弗文字研究的第一人,学校已经为她预留了一个教授的位子。等她毕业,再攒攒资历,直接接管神秘学学院也不是没有可能。
“我去听了她的一个讲座,和她聊了两句,就这么认识了。”唐将买回来的书放到书桌旁的柜子里。
“你是多么幸运啊!”安尼尔感叹道。他当然也去过伦蒂学姐的讲座,但他从来没能挤过那些身强力壮的神秘学学院前辈。所以他一直怀疑,学习神秘学真的会锻炼人类的肌肉群吗?
唐与蕾多安,现在的关系准确来说,是合作,虽然没有白纸黑字的契约,但因为合作双方都很满意对方能够给出的报酬,因而相处也还算愉快。
唐准时出现在了茶屋。这家店平时人很少,因为主营的茶水来自东边的联盟地区,很多伊莫托人喝不惯清苦的茶。但是这里的老板依旧我行我素,客人稀少的原因也让这里成为了进行密话的首选。
茶屋的老板端上两盏茶,然后为他们关上了门。
“来这三年多,还是喝不惯这里的茶。”蕾多安端起茶碗抿了一口,然后放在了一边。
“你怎么处置他?”唐问的是昨天被蕾多安带走的食梦国的主人。
“按照规矩,杀死对方的秘密,流放到沼泽里去。”
唐抬眼看她:“规矩?我觉得你应该不会遵守规矩。”
“再多说,就是我们魔女自己的事了。不如说说你吧,你想要什么报酬?合理的。”蕾多安问道。
茶室内,地上铺设的是东边风格的竹编地板,茶几也是用竹筒搭建而成,屋内摆饰全都与竹子有关。
唐想了想:“我想要两把武器。”
他原来的好伙伴伊思梅尔,一张意为“猎手”的长弓,以万山树木的枯枝作身,化千年清风为弦,它在过去的战斗中被折断,如今残身下落不明。海弗拉的影作持续时间太短,遇到长时间的对峙或者追逐战,很容易落入下风,更适合作为杀手锏,给予对手出其不意的致命一击。
“弓箭?专门打造弓箭的工匠不多,只能去黑市碰碰运气,”蕾多安记下唐的要求,一张长弓、一张短弓,“可能需要一段时间,不过最近听说布拉赤奥集市要重开拍卖会,也许能挖到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多谢。”唐不懂得怎么品味这杯茶,只能实打实的在茶凉之前把茶水都喝进肚子里。
“那接下来我们谈谈之前的契约吧。”蕾多安雷厉风行,她喜欢简洁明快的交谈方式。
正如唐跟安尼尔解释的那样,他确实是在来到提曼泊之后,偶然进入了蕾多安讲座的现场,对方当时正在介绍图弗文字对神秘学研究的作用。神秘学是上个世纪末突然兴起的一门学说,当时人们正处在狂热的神明崇拜阶段,神秘学一经出现就遭到了所有人的反对。神秘学的创始人也在那时遭到了信徒的审判,被人送上了火刑架,连名字都没有留下。
这门学科对于唐来说是完全陌生又新颖的领域,他不自觉地多听了一会。在这个拥有神明的帝国,谈论异于神赐之力的力量是一种不受欢迎的行为。这场讲座面对公众,很多人甚至是第一次听说神秘学这一称呼,还有人听到一半就愤愤离席,怒斥台上蕾多安对神明的不敬。
唐的掌声独自回响在空洞的礼堂。
“说得好,小姐。”这是他们第一次对话。
“探险队得到十月下旬才能组建完毕,再算上准备补给、测定路线、集合人员,快的话也得到年底了。”蕾多安盘算着。
“在此之前,我们可以先做一些文书工作。”
唐对此没有异议。
魔女的语言名为“维辛语”,维辛字母就是如今的图弗文字。魔女一族除却通过“秘密”获得充盈回路的魔力之外,依靠维辛语,也就是图弗文字使用的“秘言”也是魔女自幼就能习得的能力。
魔女的寿命与人类无异,都是法格尔尼斯的短生种。他们虽然拥有魔力,但其生命仍会走到尽头。马克斯加的老不死们企图发现能够带来永生的秘密,桃红色长发的魔女则对此嗤之以鼻。她与马克斯加产生了观念上的分歧,这才选择离开大群。
蕾多安邀请唐参与一项考古活动,去年一支探险队在瑟根地区发现了一处遗迹,但是队伍一进入遗迹就与后方失联,最后只有一块石板被送了上来。后方队伍在对讲机——这是联盟那边发明出来的小机械,在伊莫托境内很少能够见到——中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世界背叛了我们。”蕾多安和唐要参加的是关于这个遗迹的第二次考察活动。
“阅读石板文字的授权过两天就能下来,到时候我带你去看看。”
文字、寿命、传承。
魔女的种族在唐所在的时代就已经崛起,能够延续血脉至今已是非常不易。经历了神代,神代之前的远古,魔女一族的文字已经快要丢失殆尽。
按照常理,一直避世隐居的魔女一族应该不会出现传承断绝的情况。
“按照族内的说法,”蕾多安回想自己在马克斯加的回忆,“我们也曾经有自己的国度,但是在失去了王之后,国度很快崩散了。马克斯加是四散的流民自发组成的聚集区,可能是为了生存,忽视了传承。”
“也就是说,很有可能有不止一个‘马克斯加’?”唐问。
“我不否认。”蕾多安回答。
“那么你教导人类维辛语——也就是图弗文字,是为了什么呢?”
魔女是一种复杂又矛盾的生物。他们可以为了独占秘密而杀死最亲近的人,但被杀的那个人,曾经也是杀人者。
“我们的契约内容不包括你对我的刨根问底。”蕾多安的声音冷了下来。
“只是好奇,原谅我的冒犯。”唐退了一步,结束了这个令人不快的话题。
“那么周末见,”蕾多安率先起身,“如果运气好的话。”
“再见。”
等蕾多安走后,唐喝完了剩下的茶水,走到茶屋前台,才知道蕾多安已经付过钱了。老板看他的眼神有点不对劲,唐想不明白,只好空着手离开了。
唐不知道,在他离开宿舍的这段时间里,他和蕾多安的关系从姐弟(两人的发色相差实在太大,这个观点很快被大多数人否了。虽然仍旧有人因为他们的发色都在帝国过于少见而坚持这一观点,而且猜测他们可能是同父异母或者同母异父)、伴侣(就颜值来说,蕾多安得到了大多数人的支持)、青梅竹马(这个说法得到了最多人的赞同)到现在最离谱的富家小姐和励志与小姐考上同一所大学的痴情仆人,只有他想不到,没有八卦人想不到的关系。
这群人真的很闲,像是阿道格教授在下课后去学院后山见了道斯夫人这种消息不到一刻钟就能口口传遍整个校园,但是像运动会报名这种事情就好像中间被人切了一刀似的,委员会不得不在运动会开始前一周挨个专业抓人。
【还记得《西部神话》里面的人类英雄希格斯吗?】海弗拉在他心里说道,【因为在浴室跟镜子里的自己嚼舌根而被神明发现,诅咒他时时刻刻说出内心的真实想法,羞愤难挡的希格斯戳破了自己的喉咙,再也不能说话了。】
如果有一个所有人都只能说真话的地方......光是想想就觉得不寒而栗。
米歇表示他很难相信居然会有人相信这么离谱的传言,克兰则已经习惯了,因为身高和发型的缘故,他经常被误认为是跳级的天才,他才来到北方大学不到两天,“跳级的天才”、“可怕的年幼理工男”等等令人恐惧的称号又回来找他了。
余下的半天平平无奇地过去了,周一一早,他们将迎来在大学的第一堂课。
*
和安尼尔、克兰在一楼告别后,唐和米歇上了二楼的多功能教室。他们的第一堂课是所有历史学院的学生都要上的《神代史概论》。这门课的老师非常年轻,看起来不过三十多岁。
他们选了一个稍微靠后的位置,再后一排坐了一位黄皮肤的男孩。帝国人的肤色偏白,唐这样的肤色比起纯粹的帝国人就要黑上一度,而他们后排的那个男孩的皮肤则呈现一种棕黄色。
坐在他们前面的几个人在小声嘲笑对方的肤色:“从黄沙地来的黄鬼,衣服上抖抖都是沙子吧?”
米歇凑到唐的耳边说:“他好像是你们专业的,来自皮格克瑞尼格尔。”
于是唐伸手敲了敲前排人的座椅:“你们在说什么?说给我听听好吗?”
前排人不再说了,僵着身子正对黑板坐好,只有嘴上还不饶人:“装什么?”
年轻人总是心高气傲。
所有学科的第一堂课注定不会有什么深奥的内容,年轻的老师很注重平时的纪律,他严肃地告诫每一名学生,他每堂课都会点名,不要试图请人代答,平时成绩包括课上回答问题和一个期中论文,期末成绩就是期末的闭卷考试。
“期中论文需要多少字呢?”有一名坐在前排的女生举手问道。
当听到需要3000字的时候,大多数人都露出了愁容。对于大一新生来说,街区学校虽然会有意地训练他们论文写作的能力,但这样的字数要求还是有些勉强。
“论文题目自选,与咱们的课程有关就可以。”年轻老师说道。
“自选题目,更难了。”米歇也有些发愁。
唐表示赞同地点头。
课间的时候,不少学生围在讲台周围,插空和老师对话。唐趴在桌子上,米歇则在翻看《西部神话》。
有人来到他们的座位旁,敲了敲桌面。
唐抬起眼看向来人。
“同学,你认识伦蒂学姐?”厄佐伊早早地就来到了教室,占到了心心念念的第一排的座位。他知道那个据说认识伦蒂学姐的人和他是同一个学院,于是自从唐进入教室以来,他就在默默地关注对方。
“你有什么事?”麻烦起来了,唐暗自想着。
“你能带我去见一见伦蒂学姐吗?我打算在这个学期结束后转去神秘学学院秘传心理专业,提前认识一下那里的前辈对我很有帮助。”来人昂起了下巴,露出了金色的胡茬。
唐叹了一口气。
【他就像一只金色的鹅。】海弗拉犀利地吐槽。
在乡下遇见鹅,好歹还能扒拉着它的长颈子且战且退,但现在唐又不可能像是对付梗着脖子的鹅那样对付这个人。
“对不起,我不认识。”唐重新趴了回去,希望对方赶紧离开。
一般人,特指情商不瘸腿的人,看到这里应该都知道唐默默赶人的意思了,可这个金色的大鹅反而把头昂得更高了,一脸疑惑地问:“为什么说自己不认识?你们一起去过茶屋,我知道。”
厄佐伊不理解这个黑发的留学生为什么对他撒谎。就像唐不理解为什么有人如此迟钝。
“我说,”唐不得不再次把头抬起,“我认识你吗?”
金发的大鹅摇头:“不,这应该是我们第一次对话。”
唐又问:“那你认识我吗?”
厄佐伊更奇怪了:“你是认识伦蒂学姐的人。”
此时,唐所在的位置前后两排左右的人都转过头来看着他们。
“我的名字?”
厄佐伊想了想,说:“不知道。”
米歇在一旁听着,觉得这人的脑回路很怪。
“你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就想让我帮你?”唐拿起《西部神话》,不再搭理厄佐伊。
厄佐伊看起来还没有明白,不过上课铃响了起来,他只能先回到座位上,时不时转头向后看。
下课的时候,厄佐伊看起来还想来找唐,但唐拉着米歇从后门跑了,等到厄佐伊逆着人流来到后排的时候,只能和黄皮肤的留学生大眼瞪小眼。
下一节课是两人的专业课,他们在教室门口分开,唐走进了一间小教室。令人感到非常疑惑的是,神代史专业招收的学生非常少,仅有十人不到。唐进门的时候,教室里陆陆续续来了三四个人。
“进来吧,你没走错教室。”一个带着眼镜的女生向唐招手。
这堂课的老师跟在黄皮肤的留学生身后进入了教室。
“我是海德·伊尔卡森,”他一瘸一拐地走上讲台,将自己的名字写在了黑板上,“我也是咱们神代史班的班主任,有人自告奋勇愿意当班长吗?”
招呼唐进门的那个女生举起了手。
她叫乔安娜,来自格鲁克街区,父母在格鲁克集市有一个长期摊位,家里还算富裕。
“那么就是你了,乔安娜小姐。”海德穿的非常随性,甚至踩着一条脏兮兮的工装裤,衬衫上还留着早餐时的番茄酱污渍,领带也打的歪歪扭扭。
他没有着急讲课,而是大大咧咧地往讲台前一站,问道:“第一个问题,咱们班有神眷者吗?”
台下无人应声。
他拍了拍手,又问:“咱们班有人参加过规则适应性测试吗?”
有一双手举了起来。然后,是陆续抬起的手臂。唐是少数全然没有反应的学生之一,那个黄皮肤的留学生也是。
“第三个问题,”海德将双手撑在讲台上,依旧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问道,“有人信仰神明吗?”
这个问题突然引起了哗然大波,几乎所有人都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
“老师,这个问题有意义吗?”乔安娜率先举手道。
“回答问题就可以了。”海德岿然不动,仿佛对此已经习以为常。
所有人都举起了手,除了唐。
在不解与质疑的眼光中,海德突然变回了一个再正常不过的大学教授,他挽起衬衫的袖子,居然开始正儿八经地讲起了课。
九月初秋,教室外的老树枝叶泛起了秋黄,忽然起了一阵风,从半开的窗户吹进了教室,穿过屋门,越过长长的走廊,带着顶尖学府学子们指尖的书墨香气,飘进了狭窄又满是脏污的贫民区。
沃里·基色加走在泥泞的小路上,两旁斑驳的砖石墙头,劣质的彩灯正在交替闪烁。
小巷的尽头传来人声的低吼,听那沉重的鼓点,应该是地下歌厅正在播放联盟摇滚新星nney的歌曲。
沃里不由自主地跟着鼓点迈步,低头晃了两下脑袋,想象自己走在光滑的石地板上,老墙上旧海报里的歌星穿着他代表性的睡衣,在台上恣意放声歌唱。安娜一定会捂住胸口,像个小女孩一样尖叫。他一脚踢开破碎的瓦片,在碎瓦堆的下面发现了一个空酒瓶。他开心地捡了起来。
等走出这条小巷,他又会变回之前的模样——像这片区域的大部分居民一样,麻木、空虚、无所事事。
他没看见身后跟着的身影。
安娜让他买的调料、他自己捡回来的尚且新鲜的菜叶子、还有他新洗的衣裤,一同掉进了泥淖里,变得脏污不堪。
他的脸上挨了两拳,鼻梁骨断掉,牙齿被打落,疼痛和眩晕让他全身僵直倒在了地上。他又想起半夜偷偷哭泣的安娜,他从小就是这样,总会把她惹哭。他睁大了眼睛,回首狠狠咬住趴在自己上方的身体,然后将刚捡到的酒瓶子拍在了对方的脑袋上。
*
开学的第一周很快就过去了,今天是星期四,唐将前往三楼的教室上这周的最后一节课。
他走到教室门口时,校门口的保安将他拦了下来。
“唐·阿玛瓦伊先生?”
“是我,”唐点头,“有什么事吗?”
保安看起来有些为难:“校门口有一位叫安娜·基色加的女士,说你在她那里寄存了一些行李。她现在让我们进来找你,说是有事情要和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