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指引，唐来到第11号包厢。蕾多安已经等在这里了。

“看来你的收获不错。”她看着唐的‘战利品’，笑着说道。

“也得多谢你。”唐把卓伊靠在墙边，这位曾经的提灯使者很少在外人面前说话。

也许就是所谓的，外人面前的哑巴，熟人面前的疯子？

“看看今晚的拍品目录，有没有想要的？”蕾多安递过来了一张纸，上面密密麻麻列了近一百件宝贝，“短弓的话，今晚有一件拍品就是。”

唐粗略地看了一遍，有很多一看就是被夸大其词的东西，他很快就找到了今晚唯一一个上了主会场的弓箭类武器，第45号拍品。

用上等橡木做成的弓身，这一点平平无奇，但它之所以能被选中进入主会场，是因为制成这张弓的弓弦来自一处无名的遗迹。拨动弓弦，有时能听到悦耳的琴音。

“神造物？”唐问。

“说明上写的是无名遗迹，如果那是神迹，帝国研究所没有理由让这根弦沦落到被拍卖的地步。”蕾多安不认为那根弦是神造物，她更认同这只是弓的主人故意的夸张说法，为了让这张弓增值的小手段罢了。

帝国境内目前只有一处确定的神迹，即为力量之神特西亚陨落后留下的“天坑”。

“你去过特西亚的遗迹？”

蕾多安点头：“我大一的时候跟着社团去考察了祂的遗迹未开放的部分。说起社团，你应该收到不少邀请吧？有想去的吗？”

唐对于社团并不是很感兴趣，不过如果有什么读书社、历史社，他还是很乐意去参加的。

“不如考虑一下考古社？我就是跟着他们一起去的，他们有时候能搞到一些特殊的通行资格。”蕾多安建议。

“我回去了解一下。”唐将考古社列入备选清单。

很快，开场的时间到了。全场的灯光熄灭，然后属于主舞台的顶灯亮起，拍卖师头戴面具，站在了舞台的中央。唐目测，这个拍卖师至少有一米九往上。

黑暗中，有几人出现在包厢的顶部，匍匐着。

“第几个？”其中一个人低声询问。

“68。”另一个娇小的身躯回答道。

这几个人都穿着黑色的夜行衣，至少在普通人眼中完美地融入了黑暗。

“有请我们的第一件拍品，上世纪最伟大的冒险家、当今冒险家协会的创始人、伟大的力量之神神迹的发现者——劳贝尔·斯托克先生曾使用过的餐刀，‘自由之刃’！”拍卖师情绪饱满，面不改色地将这柄餐刀夸得天花乱坠。

“这东西唯一的价值可能就是曾经沾上过劳贝尔·斯托克的口水。”蕾多安说道。

【好恶心。】

这柄餐刀最后被拍到了30万金币。

“这会场里的都是什么人？”唐震惊。

“布利斯克家族肯定有人会来，他们就算不买东西，也要想办法把这场拍卖搅黄。”

蕾多安的猜测很准确，布利斯克家族的确派了人来到布拉赤奥集市整顿之后的第一场拍卖会。

欧文·布利斯克就坐在3号包厢，随侍的老仆附在他耳边说：“少爷，有几只小老鼠混进来了。”

刚才那把餐刀被隔壁的2号包厢拍下，如今主会场的工作人员正将拍品送进隔壁的房间验货。

“不用管，”欧文充分继承了布利斯克家族对格拉斯家族的厌恶，“让他们乱起来多好。”

“是。”老仆的头发已经花白，但脊背依旧笔挺。

下来的拍品略显平平无奇，序号很快来到了40。三号包厢进行了几次恶意抬价，直到主办方派人

前去警告，才堪堪停手。

“接下来的拍品，第45号，也是本场唯一一个弓类拍品！”拍卖师的嗓音已经有些沙哑，等上半场结束，下半场就可以换人了。

“它的弓弦来自一个神秘的遗迹，这位探险家从一具雕塑上将其拆下，做成了这张短弓，他为其取名为‘伊森的乐章’！”

说着，拍卖师戴上了一副手套，来到了放置短弓的展台前，将“伊森的乐章”拿起，小幅度地拉开。

这张弓的弓弦比一般的短弓更有韧性，拍卖师松开了手指，被拉开的弓弦回弹，竟然真的发出了一声不同于弓弦震颤的嗡鸣。

一直静悄悄待在角落里的卓伊忽然亮起。

“你的手杖在亮。”蕾多安提醒道。

“不用在意，”唐将属于11号包厢的号码牌伸了出去，“他只是有点寂寞。”

闻言，手杖上的提灯猛烈地闪烁。

“有意思，你从哪里搞到这个东西的？”蕾多安起身走到卓伊的身旁。

这女人身上有那群无心怪物的气息，失去雾海巨兽的提灯使者弱小可怜又无助，卓伊只是想提醒唐，让他务必买下这张弓。

神造物是没有生命的。眼前的这个提灯，让蕾多安感受到了生命气息的存在。

3号包厢依然在抬价。唐举牌追加，很快这张弓的价格从15万金币一路飙升至27万。

这张弓在大多数人心中的预期价位在20万金币左右，但3号包厢和11号包厢都没有停手的意思。

“他们这样毫不顾忌的抬价，就不怕得罪其他的人吗？”唐继续加价，弓的价格已经超过了35万。

“除了驻守四方的四大家族，中央的御三家里，布利斯克家族是永远的第一位。”蕾多安将卓伊拿在眼前仔细观察，他的灯壁正在发热。

“3号包厢继续加价！50万！”拍卖师在舞台上大声吼着。

欧文·布利斯克并非在恶意抬价。这件“伊森的乐章”的拉力比一般的弓要小，可以更加轻易的被拉开。除去这一点，这张弓在外型上也经过了精心地打磨，弓身被做成了枝丫缠绕的样子，等到手之后再镶嵌上几颗产自新扎尔的瑟甘宝石，作为生日礼物送给自己的妹妹再合适不过了。他屈尊亲自来到布拉赤奥集市的目的之一就是为了这张弓。

“11号，55万！”

欧文·布利斯克皱了皱眉。

“11号包厢是谁？”他问身后的老仆。他这趟来拍卖会的主要目的就是45号的这张弓和排在后面的一些东西，之前的抬价都只是为了恶心人和掩人耳目而已。

“承包人是蕾多安·伦蒂，是北方大学神秘学学院的学生。”老仆手上有一份名单。

“学生，”欧文嗤笑一声，“继续加价吧。”

这场拍卖中过早出现的激烈竞价将主会场的气氛推向高潮，每当有号码牌被举起，都能引发一阵声浪。

“这太贵了，”唐举了一下11号的号码牌，看向蕾多安，“如果超过60万，我就不再加价了。”

“钱的话不是问题，”蕾多安走到窗口处，微微掀起窗帘，看向半圆形主会场对面的3号包厢，“这不像是恶意抬价，倒像是真的想要买下这件东西。”

【你打算怎么做？】海弗拉问。

“被他买走也无所谓。”唐说罢真的将号码牌倒扣在桌子上。

一旁的卓伊有些着急。那张弓的弓身倒是没什么，但是那根弦！

“抢过来就可以了。”唐一脸认真。

包厢内沉默了一瞬，连卓伊都保持着常亮的姿态。

“......你认真的？”蕾多安在马克斯加有一个绰号，叫叛逆的魔焰。她觉得唐可能比她更适合这个称呼。

3号包厢坐着的应该就是布利斯克家族的人，布利斯克家族的公爵是帝国最强的几位神眷者之一，长子萨里·布利斯克正在皇家骑士团任职。

“3号包厢出价65万！！3号包厢一次！！”拍卖师已经举起了锤子。

“打不过的概率是零，我觉得可行。”唐已经打定了主意。

卓伊松了一口气，能拿到手就问题不大。

【可以。】海弗拉对这个计划表示了赞同。

“200万。”

在一众人的瞠目结舌中，蕾多安的声音盖过了会场的嘈杂。

“11号包厢！出价200万金币！！”拍卖师简直要晕过去了，他没想到上半场最火热的拍品居然是这张弓。

“她疯了吗？”欧文·布利斯克打消了继续加价的念头。200万金币足够他买下一个弗方戈的武器工匠，让其终身为自己服务。

“11号包厢两次！11号包厢三次！！恭喜这位小姐！”一槌定音。

想要交换物品，就要付出与之价值相等的代价。然而现实往往并非如此。卖家和买家之间的战斗很少能以平手作为结尾，要么买家胜利，以低于物品价值的价格将其买下，要么卖家以高价卖出。

“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蕾多安坐回位子上，将桌上的酒杯递到唐的嘴边。

“我想我之前的援助并不值得这么多。”唐没有动，蕾多安的手微微放松，让酒杯倾斜，杯口贴上了唐的嘴唇。

“我从不为了过去花钱。我在投资未来。”蕾多安说道。

唐握住酒杯，就着蕾多安的手将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

“我的荣幸。”异国的青年这样说着。

上半场剩下的几件拍品都流拍了，趁着中场休息，唐和蕾多安去后台取回刚刚拍下的“伊森的乐章”。

弓入手，唐展臂拉弦。比想象中的更加轻盈，而且还是短弓，总的来说符合唐的预期。卓伊似乎对这张弓有其他的看法，等拍卖会结束之后可以再问问他。唐突然发现，自己需要在提曼泊有一个住所。不是安娜和沃里的小屋，也不是学校的四人宿舍，是那种真正属于他自己一个人的住处。也就是，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

“两位，”负责上半场的拍卖师抹着额头上的汗，跑过来找到唐和蕾多安，“45号拍品的原主人希望见一下你们。”

唐和蕾多安对视一眼。

“我没有异议。”唐跟随拍卖师来到了一间小房屋，蕾多安没有进去。

“伊森的乐章”的原主人是一个年近六十的冒险家，他的状态看起来不是很好。

“你好，年轻人。你买下了我的弓。”他看见唐走进来，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说道。

“是我。”

这个老人身上有一股腐朽的味道，好像长期生活在环境恶劣的荒地，干涸、腥臭。

“年轻人，我得警告你，”老人将一直放在衣兜里的手拿了出来，他失去了左手，断口在手腕处，上面爬满了蛆虫，恶臭的脓血透过绷带流了出来，“不要在它面前赞美神明。”

【好像是诅咒。】海弗拉挪动到唐的肩膀上，紧盯着老人的伤口。

“你是说，你的伤口是因为在它面前赞美了神明？”唐想要凑近一些，但老人的脸色忽然变得惨白，他瑟瑟发抖地看着唐手中的“伊森的乐章”，仿佛看见了什么可怕的怪物。

“我犯下了渎神的大罪，”老人的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着，断腕处的伤口居然涌出了鲜血，“我没有办法，我不这么做，它就会割掉我的脑袋！”

唐将手指搭上弓弦。它纯白无暇，仿佛圣山上最干净的雪。只需轻轻拨动，就会像夜莺一样歌唱。

“......我亵渎了神明，我...”老人的精神陷入了混乱，见他无法正常沟通，唐出门喊来了工作人员。

蕾多安进门，也看见了老人手腕处那骇人的伤口。

“......怨咒魔女失踪十多年了，而且她的诅咒很少只针对一个人，”蕾多安不认为那是诅咒。

“回包厢吧。”唐打算回去问一问卓伊。

他们一前一后，走在回包厢的路上。1号到10号包厢在会场的左侧，11号到20号在右侧，10号和11号之间有上到包厢层的楼梯。唐和蕾多安走上楼梯，正好和下楼的欧文撞了个正着。

欧文看见了唐手中的弓，抬头看见唐的黑发，才发现对方是最近学校里的风云人物。

他轻声哼了一声，与唐擦肩而过。他还没有自降身价到需要通过嘲讽对方来掩盖自己的失利。是的，欧文将这次竞拍失败看作一次失利。布利斯克家族的子女从小就被教育如何取得胜利，不论是学业、友谊，还是拍卖、战斗。每一次与人的交往也都是一场战斗，布利斯克家族的子女必须是永远的赢家。

一直跟在欧文身后的老仆抬眼看着唐。他曾是帝国最年轻的皇家骑士团格斗家奖章获得者，在他年轻的时候，对手只要听见“血拳”塔利奴的名号就会屁滚尿流地投降。神眷者的身份让他得到了力量之神的赐福，依靠这一双拳头，他在提曼泊打出了赫赫威名。

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步态松散，武器也只是随意地提着，任谁看见了都不会对他提起什么警惕之心。塔利奴也是这样想的，直到他无意间对上了青年的眼睛。

布利斯克家的老仆下意识地做出了防御的姿态，将欧文护在身后。黑色的管家服代替了格斗的汗衫，白色制式手套代替了染血的指虎，黑发变成白发，安逸的日子也许在磨损他的格斗术，却不可能让他对于眼前的危机视而不见。

“塔利奴？”被老仆护在身后的欧文有些惊讶。

“少爷，退后！”塔利奴管家服后的肌肉微微鼓起，一旦眼前的青年有任何的异动，他都会毫不留情地主动出击。在曾经的格斗场上，你的眼睛会被打肿，双耳内全是观众的嘶吼，鼻腔满是鲜血，唯一能够依靠的，只有无数次在危急关头赌上性命锻炼出来的危险直觉。

唐有些惊讶。

他曾经听说过，一些天赋异禀的生物能够感知到即将到来的危机。

“是因为这张弓？”唐举起手中的“伊森的乐章”，并将这张弓的原主人所说的诅咒告知了对方。

欧文听后，顿时觉得幸好自己收手了。不管到底是不是真的有诅咒，就凭原主人那副凄惨的模样，自己也不敢再将这张弓视作单纯的珍宝送给妹妹了。

“结果还是我赢了。”他没头没尾地丢下这么一句，带着仍不减警惕之色的塔利奴下了楼。

唐和蕾多安回到了包厢。

“容我多嘴，”蕾多安提醒道，“提曼泊的主街上不允许携带武器，尤其是靠近葛科尔尼的地区，你要是想要随身携带的话，最好去皇家骑士团做一个备案。”

去做备案的人，皇家骑士团确认了你的身份及武器的用途，会颁发专用的武器收纳箱，你背着这个箱子就可以自由携带武器了。当然，“明珠”周围的三条街道以内，连这种箱子都不允许出现。

当然，这个箱子是可以购买的。在黑市上，大概4万金币就能拿到一个箱子。

神眷者们为了参加各种格斗大会，或者去训练场联系战斗技巧，都需要随身携带武器。但是一旦被发现使用武器伤人，那么结果就是被回收使用武器的权限，本人也要去劳瑞之耳的银色尖塔里坐坐。

“我还需要一些箭。”光有弓，没有箭，就像上学背了书包，结果里面一本书都没有装一样。

“布拉赤奥下面的集市应该有武器商人，你可以去看看。”蕾多安指的是唐买到卓伊的那些外围摊贩。

箭大多数时间是一次性的消耗品，因此没有必要买太贵太好的。除非你钱多。

*

法沙看向跟在身后的小巧身影，不自觉地舔了舔嘴唇。

黑色的夜行衣包裹出了对方尚未完全发育的身体曲线，这被其他人评价为“未熟的青涩蜜桃”的身材却正中他的心。如果没有那个碍眼的废物就好了。

除了身材高大、肌肉虬扎的法沙，身形娇小的“猫女”，这次任务还有一个人和他们同行。法沙和其他人曾在私下嘲笑对方是个娘炮，小身板甚至还没有“猫女”结实，一张脸蛋比女孩子还白。一头白发、黄色眼眸的杜丹迪就是他们这次任务的编外人员，真搞不懂上头为什么非要让他跟着自己一起行动。

杜丹迪的长相非常受队伍里那些女人的喜欢，没看见“猫女”已经贴在对方身边一整天了吗？

“下半场就要开始了，小子，你不会被吓得尿裤子吧？”二楼的贵宾们正在归位，法沙三人也更换到了原先商议好的准备地点。

他们的目标是第68号拍品，从拍卖手册上看，是一身由人鱼的鳞片制作而成的项链。

上面不可能有钱给他们报销任务的开销，所以干脆就下达了抢夺的命令。

“猫女”调整了一下装备，舒展身体趴回原位，轻声说道：“你也是，少给我掉链子。”

看似毫无威胁的“猫女”才是这个队伍的核心。

杜丹迪应了一声，然后紧紧攥住自己唯一的一件装备。那是一件神造物，名为塔鲁特的赠礼。它是一个没有杜丹迪手掌大的小盒子，里面的空间却足有两平方米，非常适合顺手牵羊。它也的确曾是一个小贼的饭碗，但直到那个小贼偷到了反抗军首领的身上。

下半场的拍卖开始了，拍卖师换成了一个不到一米七的女孩，身材前凸后翘，分外养眼。

“下一件！来自北方冰原之狼家族，饱饮敌人鲜血的制式银剑！由北方特产钢材打造，剑身坚韧，起拍价5千金币！”

11号包厢内，蕾多安坐在一角看着拍卖，唐则将卓伊放在身侧，听他小声说着。

“我听过那根弦发出的那个声音，我绝对不会听错！”卓伊被迫立在矮桌上，仰视唐。他怀念自己曾经嫌弃无比的胖胖，虽然它浑身都是黏糊糊的触手，发出的吼叫也带着几百年没刷牙的恶臭，但至少站在它身上的卓伊不用仰视任何人。麦德尔除外，就是给他一百个唐的胆子他也不敢肖想仰望祂。

“我记得是三百年？还是六百年前？总之应该是那群家伙仍活着的时候，我听过这个弦音，”卓伊的灯芯闪烁着，回忆着，“它不是弓弦，它是琴弦。”

唐的目光落在“伊森的乐章”那洁白的弦上。如果只是能够弹奏出诅咒的琴音的话，卓伊不应该这么激动。

“你知道吗？”卓伊更小声地说，“我看见有人用它杀死了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