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庆典的缘故，唐放弃了周末去天坑的计划，转而跟着安尼尔他们准备参加施舍日的庆典活动。

在他没有注意到的时候，人们已经开始自发地装饰街道。他们买来彩色的拉花和一闪一闪的小彩灯，缠绕在商店、饮品店的门扉上，门前挂上一个许愿兜，来往的人如果愿意，可以往兜里放入糖果或者一些小吃，如果有贫穷的人经过，他们也不会介意流浪汉从自家的许愿兜里取得一些果腹的食物。

“这就是‘施舍日’！大家都如此的慷慨而可爱！”2437宿舍的一行人早早地准备好来到已经聚集了不少人的英雄广场。

耶奇·马力威尔将军像就矗立在这座圆形广场的正中央，塑像周围是低矮的水池，流动的水源让水池里保持清洁的常态。耶奇的塑像展现的正是他远征弗方戈，将占据在神圣伊莫托领土上的外来者驱逐的画面。帝国英雄的马蹄下，有弗方戈人面容惊慌，四散逃窜。

据说塑像的周围原本没有这个水池，但是以前很多人在经过这里的时候，总爱抬手在那些弗方戈人扭曲的面孔上来上一巴掌，从而获得周围人的赞呼，久而久之“像弗方戈人一样挨巴掌”成了家长教育淘气的孩子、醉鬼之间打架前必会说的话。

这当然引起了住在提曼泊某个角落里的弗方戈人们的不满。他们大多是精通铸造武器的工匠，拥有一双妙手的奢侈品加工者，或者建筑大师，当年远征期间他们手无寸铁，主动来寻求伊莫托的庇护，远征结束后就跟着来到提曼泊生活。

他们很少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沉默和面无表情让这些弗方戈工匠在这个城市里显得碍眼又扎人。地位低下，但因为一身本事深受贵族们的喜爱，所以弗方戈人们大多数都很有钱。

到了上午九点，广场上已经人山人海。巡游街道的队伍从这座城市的西南角出发，沿着大道穿越整座城市，途经英雄广场，绕过主会场，进入葛科尔尼的范围内。下午，那些贵族老爷夫人们会进入主会场，然后一场彻夜的狂欢就会开始。

唐在人海中看见了不少和他一样有着黑头发的外国人，身材较为瘦弱的克兰被拥挤的人群挤到了安尼尔的身上。

克兰抓住被撞歪的眼镜，有些震惊地感受着手底下的触感：“安尼尔？你居然有胸肌！”

“什么鸡？”安尼尔没听清，周围全是人，不少联盟和其他国家的使团也都聚集在附近，每个人为了说清楚话都开始大喊大叫。

“胸肌！！”尽管已经是10月份了，广场上依旧让人感到燥热无比。尤其今天的天气异常的好，碧蓝的天上万里无云，连一片遮阴的空闲都没有，就像云朵也都急着去参加庆典一样。

“哦！”安尼尔挠了挠头，他的这个动作引起了周围人的不满，但碍于他相比入学时已经魁梧了不少的身材选择闭嘴。

“神秘学的课难道真的可以锻炼肌肉？”在安尼尔面前像个小鸡仔一样的克兰决定有空去旁听一下他们的课。

安尼尔没听到舍友的小声嘀咕，不然他一定会阻止对方这个可怕的想法。神秘学学院的教学楼在北方大学校园内的操场旁边，也就只有克兰这种一下课就往自习室跑的人才不会留意到每天操场上被狠狠操练的神秘学学院的学生们。

拉着轮胎跑步，扛着沙袋跑步，背着同伴跑步，总之，阿道格教授总有各种各样的办法让他们去跑步。

“我们......我们不是......不是秘传心理专业的吗？为什么.....要...要跑步啊？”与安尼尔同专业的一个男生瘫倒在地。

“在未来，”阿道格教授双手抱臂，他会在每一节体能课上紧紧盯着他的学生，没有人能在他的课堂上偷懒，“为了研究神秘学，你们会遇到很多危险。”

“所以呢？我们不更应该学习理论知识，学习去如何解决吗？”

阿道格看着这群还没有意识到什么是神秘学的年轻姑娘和小伙子们，他说道：“如果你们坚持不下去，可以在大一下半学期选择转出这个专业。我们教授的是你如何从来自神秘学的危险中安全脱身，而不是让你学着去解决它们。”

安尼尔至今还没有搞懂阿道格教授这句话的意思。

“车队来了！”不知谁喊了一句，原本就因为暴晒和等待而焦躁不堪的人群瞬间沸腾了起来。

“据说这次七大王侯都有家族成员参加巡游街道的活动。”米歇悄悄对唐说。

拦在广场两侧的骑士们齐齐行了骑士礼，迎接贵族们的马车队。为首的马车由两匹毛色锃亮的黑马牵拉向前，黑马身上的佩饰由纯金打造，鬃毛也被打理成了特殊的模样。在布拉赤奥集市上见过一面的老管家塔利奴伴随在马车左右。

“是布利斯克家族的马车！”

马车无顶，唐一眼就看出了车上坐着的其中一人是欧文·布利斯克。另外一人看上去年岁大一些，身量也比欧文大了一圈。

“那是布利斯克家族的长子，艾泽克·布利斯克，在皇家骑士团任职。”熟悉的声音响起，唐回头一看，正是几天没见的蕾多安。

“学姐！”米歇为蕾多安让出了位置。

“不用，我只是路过的时候看到你们，待会我还有事。”蕾多安没有插进他们中间，唐看她的表情也没有多么担忧，想必石板失窃的事情她可能已经有了眉目。又或者她不愿意在人群聚集的地方谈论这些事。

“为什么他们都要戴假面？”布利斯克两兄弟戴着的假面都形同虚设，后面那辆马车上坐着的小姐用金丝制成了一副假面，几乎是完完全全地将面容暴露了出来。

“根据传说，力量之神在散播神赐之力的时候，会以戴着假面的形象出现在神眷者的身边。施舍日大概就是在模仿这个典故？”蕾多安回答道。

正说着，第二辆马车上的小姐从身旁的布兜里拿出一把碎金块，随手抛进较为开阔的地点。

碎金块散落在地，那块空地周围的人立马蜂拥而上，像是食人鱼见到了带血的饵料，捡到金块的人对着马车的方向道谢，然后手里的金块就被周边的人伸手抢夺。

马车上的贵族小姐用羽毛扇捂住嘴巴，在扇子底下愉快地笑了。

远处的骚乱并没有影响到唐这附近的区域，他甚至听到有人遗憾地说：“小姐为什么不向这边抛？”

更有大胆者，在人群中卑劣地喊道：“向这边扔！美丽的小姐！”

“他们不怕被人挤死吗？”米歇不可置信。在巡游街道的过程中抛洒古物金币这一行为已经被禁止了，但其实坐在马车上的人根本不在意这些命令。只要不引起民愤，他们怎样做都是合理的。

车上的小姐置若罔闻，悠然地打着小花伞，扇着扇子走远了。她可不傻，要真闹出了太多的人命可就完了。

车队已经过半，蕾多安早就离开了。

克兰站的有些累，和其他人提出想要进入周围的店铺歇息一下。正好，唐看得也有些疲惫，千篇一律的华丽马车和盛装打扮的贵族们看一眼可以说是饱眼福，看多了也就审美疲劳了。

在提曼泊，也不敢有人公然行刺，守在街道两旁的都是皇家骑士团的神眷者骑士，还有不知道多少劳瑞之耳的鬣狗们藏在人群里。

米歇和安尼尔没有异议，这样的阵仗他们每年都会看一次，除却庆典刚开始时候的兴奋感，现在也都有些麻木无聊了。

“不过马上就要到乌福尔家族了，第一次参加施舍日的话还是看一看比较好。”安尼尔突然想起这次巡游街道的环节七大家族都来了，那就说明驻守北境的冰原之狼乌福尔家族一样派了族人前来。

“我还是小时候见过他们。那真是非常的......震撼。”安尼尔的话成功地劝住了想要离开的克兰。他很少参加这种大型庆典，平时都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看书，偶尔翻看报纸才知道施舍日就在昨天。

说话间，与之前马车经过时全然不同的铁蹄声跃入所有人的耳朵。

人群似乎都寂静了一瞬，只见两匹身批银铠的高头大马打着响鼻从街道的尽头走来，没有华丽的佩饰，没有精美的马车，乌福尔家族的成员戴着没有任何装饰的黑色假面，骑在战马上缓缓走来。

他们的银铠在太阳下越发刺眼，哪怕是在燥热的中午，他们依旧没有任何脱掉那身铠甲的意思。

来人是一男一女两位骑士，令人感到惊讶的是，那名女骑士只穿戴了银色的胸甲，腰带则是由棕色的皮革制成，哪怕如此，也能看出对方的小腹微微隆起。

两人的银铠外还穿着裹身斗篷，红色的布料下凸显出了肩甲的形状。

“去你的，混蛋托克。”骑在战马上的女人说道。

“宝贝，我知道南方这该死的天气让你很难受，”她旁边的男人讨好地说道，“我们来干点别的打发时间吧，不如想想我们的宝宝，我们给他起个名字！”

“朗妮。”女人不高兴地撇了撇嘴。

“朗尼？这是个好名字！”

女人抬起手肘顶着男人腋下来了一个肘击：“去你的！朗妮！”

男人吃痛，他身上的银铠显然没能完全地防御住女人的攻击：“安吉拉？我们还在庆典上！为什么不能是男孩？！”

女人愈发烦躁，未施粉黛的脸上杀气腾腾：“她是个女孩。”

人群中，安尼尔对其他人说道：“这次来的这个女骑士，她看起来怀孕了。”

“哦...看她脸上的表情，”克兰垫着脚向街道上张望，“她看起来会是在分娩时叼着香烟，一脸不耐烦的样子。”

“但痛苦并不会减少。”唐说道。无论如何伟大，无论如何歌颂孕育生命为奇迹，母亲这一角色所承受的痛苦完全不可能被新生的喜悦、诞生的奇迹所磨削干净。第二纪时，人类已经在法格尔尼斯上生活了。他知道人类的男性与女性之间会产生“爱情”，但与布拉布库不同的是，他们会进行□□，然后新的生命就会寄生在母体的体内。

当胎儿分娩的时候，母体要承受巨大的痛苦。唐不是很能理解，没有血缘关系的人类如何建立亲密关系？胎儿作为母亲和父亲之间唯一的联结，他们会一起组成家庭，共同抚养这个孩子。

唐曾经问过居住在格尔萨里弗海周围的渔民，那个女孩刚刚完成了分娩。

“啊，看着他，我可爱的孩子，”按人类年龄来算，刚刚降生了14年的“幼儿”对唐说道，“只是看着他，我就知道我爱他。”

“你爱上了自己的孩子？”在布拉布库中，这样的情况并不少见，但以唐的认知来看，在人类当中这种行为并不常见。

“噗嗤，妖精先生，我爱自己的孩子，就像所有的母亲爱护自己的孩子那样，是母爱哦，”女孩想了想，又说道，“是亲人之间的爱，叫亲情。”

也就是说，在人类的世界，拥有血缘关系的个体之间会产生名为亲情的爱。

唐想象了一下，自己和整天笑眯眯的图阿产生“只是看着他，就知道我爱他”的感情，瞬间不寒而栗了起来。

不对，刚才她说这叫母爱。母亲的话......所有的母亲都会爱护自己的孩子，那么麦德尔对我们的爱护就是母爱了。

“而且，寄生什么的，妖精先生说的太可怕了！”女孩嘟起脸颊，看上去有些生气。

“不是吗？从我的视角来看，他还在你的肚子里时，每天都在源源不断地汲取你的生命力。瘦弱、水肿、呕吐、行动不便、精神恍惚，你受到的折磨应该比我能想象到的更多。”

女孩的肚子上还是黑黢黢的，皲裂的皱纹爬满了整个肚皮，她垂下眼抚摸着自己堆积在一起的皮肤，默默说道：“我更喜欢称呼它为孕育。”

女孩抬起头，对着她的“妖精先生”说道：“我很厉害，对不对？我让一个新的生命诞生到了这个世界，他是我和丈夫爱的结晶，我会一辈子爱着他。”

唐回到王庭，问图阿：“母树在孕育我们的时候，会孕吐吗？”

然后被大祭司狠狠地削了一顿，受到了友人无情地嘲笑。

“唐，”友人坐在他身边，跟他讲，“你知道法格尔尼斯上一共有多少种族吗？”

唐摇摇头。法格尔尼斯上生活着巨龙、魔女、矮人、花灵、人类、地精、亚人种等等种族，以及成千上万种动物和灵体生物。

“每一种生命都是很神奇的，”帕莉莉兰的花香席卷了这一片天地，格尔萨里弗海的咸腥被春日的泪花掩盖，友人的话他总是能记得很清楚，“当你真正了解了它们，生命会令你叹为观止。”

*

等乌福尔家族的队伍过去之后，2437宿舍的一行人终于从人群中挤了出来，走进了已经人满为患的饮料店。

“一杯巴鲁斯浆果果汁，要冰的，”安尼尔点了单，转头询问其他人，“你们呢？想喝什么？”

“我想想......一杯塔兹丹特果汁就好。巴鲁斯浆果对我来说有点太甜了。”克兰说道。为了控制糖分摄入，这位生物学大佬开始减少和舍友们出去聚餐的次数。

“青柠汁，不要糖。”唐说。

“我也要巴鲁斯浆果果汁好了。”米歇最后决定还是遵循自己的喜好。

“青柠汁确定不要糖吗？”服务员小姐最后问道。

唐点头确定。

“有些时候我真的怀疑你是沼泽里的泥巴怪。食堂里有二分之一的醋都是被你吃掉的。”克兰对唐的生物学基因表示怀疑，泥巴怪是一种生活在沼泽地的爬行动物，浑身涂满泥巴，通过啃食被沼泽杀死的动物尸体存活。有研究表示，这些泥巴怪非常喜欢酸性的环境。它们生活的沼泽水中含氧量极低，矿物质也很少，不利于微生物的生长，呈现较强酸性的水源也不利于腐生细菌的生长，所以被沼泽吞噬的生物尸体的外层皮肤也会在酸性环境中变得更加致密，保护了尸体的内部。这样的尸体是泥巴怪的最爱。

“把它们体内的泥巴排干净之后，还是很好吃的。”

“......”

“...快走吧，那边的女孩子们都在盯着我们诶！”安尼尔几乎是落荒而逃。

【......你是在报复他说你像泥巴怪吗？】

唐从服务员小姐手里拿到没有加糖的青柠汁，笑着追了上去。

玛莲·奇尼特没有带她的花篮。

在施舍日，像她这样的贫民区女孩是没有资格成为那个施舍者的。姐姐一大早就出门了，今天不是玛莲的庆典。她希望能在今天得到足以维持未来一周甚至更长时间的食物，如果能得到一些钱财就更好了。

等到下午一两点的时候，正是一天中最炎热的时间段，街道上巡游的队伍已经全部结束，进入会场，围观的人群也渐渐散去，这时候，他们这群生活在贫民区的“蛀虫”就该像蟑螂一样蜂拥而上了。

玛莲跟在贫民区的人们后面。没有人敢去英雄广场附近，他们只能绕路去其他街区。大多数楼房此时都将大门上了锁，只在大门外象征性地挂了一个袋子，里面空空如也，不知道是被先行的人拿走了，还是里面本来就没有东西。

楼上的人们见到他们这群乞讨者来到楼下，全都自发地关上了窗子，仿佛这样就能隔绝他们从贫民区带来的恶臭气味和贫困造成的萎靡精神。

玛莲从许愿兜的角落里搜刮到了一颗糖果，这是她这一个小时唯一的收获。贫民区也拥有严格的等级制度，甚至比外部的正常世界更为残酷和严格。贫民区的“首领”享有一切事物的最初拥有权，玛莲这样的“低等人士”不但每月要交保护费，像施舍日这样的庆典，他们也只能跟在“首领”的后面搜刮从他指缝里漏下来的残羹剩饭。

“玛莲！”和玛莲同样生活在贫民区孩子皮特悄悄地喊她。

玛莲不想搭理这个平常总跟在“首领”那帮人身后的这个跟屁虫，她将找到的糖果放进贴身的小包裹里，继续去摸下一家的许愿兜。

“你快过来！玛莲！”皮特不依不饶地叫玛莲，小女孩受不了了，闻道：“拜托了皮特！你难道就没有什么正经事要做吗？”

“别这么说，玛莲，”皮特跑过来拉起玛莲的手，不顾她的挣扎，拉着她向小巷走去，“我们去翠法斯街区，头儿他们最后才会去那里，我们先去拿一点东西，不会有人发现的！”

玛莲被拉着踉踉跄跄地走了两步，用力甩开皮特的手：“滚开！你是没有大脑的海妖吗？”

皮特看上去有些不理解。他在“首领”的身边做一些杂活，好不容易才探听到了这个消息。

“......我不会去的，要去你自己去，傻皮特！”玛莲甩开皮特，跑回新玫尔的街道上。

“孩子，你还好吗？”小巷口，一位穿着体面的妇女有些忧心忡忡地看着玛莲跑来的方向。

不知怎的，玛莲忽然有些鼻酸。

“我没事，夫人。”

“呼，那就好。快去吧。”那位夫人还搀着一个少年，当玛莲侧头去看他的时候，对方却撇开了头。

玛莲回头看了一眼小巷，皮特已经不见了。她皱了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