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找到了一些肉罐头，”负责照看伤员的后勤人员说道，“就在他的床边。”

蕾多安查看了那些罐头，联盟产，这点毫无疑问。在等待雨停的时间里，考察队已经将这片营地上上下下搜索了一遍。

唯一的生存物资就是病人床边的这一堆罐头，还有一些食品储存帐篷里留下来的应急食品。某些帐篷内有曾经居住过的痕迹，但房间内的物品大多都被带走了，偶尔会有一两件衣服和个人物品被遗留下来。后勤人员们没有发现任何值得注意的线索。

“看起来不想匆忙离去。”乔治断言道。

“但是他们留下了病人，”年轻人说道，“至少我们会想办法带他走。”

乔治开始后悔带着这个年轻人一起来了。

蕾多安瞥了一眼唐，说道：“也许遇到了什么难以解决的问题，导致他们不得不离开这个营地，时间并不紧急，但他们没办法带上病人。”

“什么问题？”

蕾多安摇了摇头。

另一个帐篷内传来一阵吵闹声。

“该死的！联盟的信号塔全都塌了吗？！我的信号呢！？”哈哈·慕斯李气急败坏地对着罢工的仪器踢了两脚，满屏的雪花突然消失了。

他喜笑颜开：“我的好宝贝，我知道你可以的......什么鬼！？”

在听到哈哈·慕斯李的惊叫之后，蕾多安和唐从帐篷内冲了出去。

“1289......1293......这都多久以前的了？”哈哈·慕斯李的脸被屏幕的蓝色光映的变了色，后勤人员还没能给这座营地恢复电力，他只能顶着黑暗摆弄自己的设备。

蕾多安凑上前去：“遗迹考察日志。这东西至少有五十多年了，你能把它们打开吗？”

“不要质疑我的专业，小姐。”哈哈·慕斯李的双手在屏幕上飞速地点击了起来。

“我记得他是个......额，历史专家？”唐发现，他似乎真的不知道哈哈·慕斯李到底擅长什么。

“我从哈根堡大学毕业，历史学和科技考古双学位，孩子。”哈哈·慕斯李按下最后一个按键，仪器上黑屏了一瞬，然后亮了起来。一同亮起来的还有整座营地的灯光，后勤人员在这个时候修好了营地的电力系统。

“真可靠啊，乔治小子！”老巴克开了一罐罐装啤酒，“要不是小兔子们还在鼓捣那堆东西，我都想给你唱个歌听听了！哈哈哈哈！”

他摆弄起收音机，想要调到小福娜的频道，听听她的歌。

哈哈·慕斯李的帐篷内，骤然亮起的灯光没有驱散冬日雨夜的寒冷。

唐罕见地皱起了眉头，他看向蕾多安，对方紧紧抿着下唇，将哈哈·慕斯李从座位上挤开，飞快地浏览着被打开的遗迹考察日志。

鉴于屋内另外两人诡异的表情，被无视的哈哈·慕斯李只是撇了撇嘴，将仪器前的空间让给了他们。他决定将这些烦心事丢给蕾多安这个专业人员去考虑，他现在非常想要去跟老巴克一起唱歌。

“这不对，不该这么早，”蕾多安头也没抬，唐只能看着她飞快地翻页，浏览着那些艰涩的文字，“*维辛语粗口*，他们骗了我们。”

“联盟？”

“对，他们该死的早就开始进入这片遗迹了，”蕾多安将考查日志翻到了最底层，然后又将第一页的图片放大，对着图片上的‘未知研究对象’沉默了起来，“他们更换了联系人，我早该想到的。我们不能继续待在这了。”

【我赞成她的说法，】海弗拉说道，【它往这边来了。】

唐冲出了帐篷，迎着雨幕，看见了正在勾肩搭背唱着猎人之歌的老巴克和哈哈·慕斯李，乔治和其他后勤人员围在周围鼓着掌。

他们似乎忘记了危险，仿佛正在举办一场什么热闹的篝火晚会一样。

“嘿！小兔子们！快来呀！”老巴克冲着雨中的唐举起酒瓶，哈哈·慕斯李也在朝他招手。

“蕾多安！！”唐大声吼道，然后冲向聚集的人群。漆黑的纹路像是有生命一样，攀爬上了他的面颊，海弗拉扁平的触肢被拉的纤长，没等其他人反应过来，黑色的带状物质就把他们捆了个结结实实，顺便捂住了他们的嘴。

“快走！”蕾多安慢一步从帐篷内跑出来，她带走了仪器内的研究资料。

老巴克扒拉着捂住他嘴的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双眼怒视那个“小兔子”。

“那个病号！”唐对海弗拉说道。

【我知道了知道了！】海弗拉又分出一个触肢，拽着可怜的病号先生在雨夜的泥地里穿行。

“那个营地里的家伙也有问题。”唐和追上他的蕾多安说道。

他们风暴似地冲出了营地，又钻进了雨林。老巴克和哈哈·慕斯李等人觉得自己好像坐上了一辆只有安全带的过山车，再看那些被触肢举起来的后勤人员，海弗拉非常好心地松开了桎梏他们嘴巴的触肢，以防他们被自己的呕吐物噎死。

“呕......这是什么鬼......呕...东西......呕......”

人类无法追上唐和蕾多安的步伐，他们只一息间就远离了那座营地。

“他们留下肉罐头是希望病号先生多活几天，好让他们有时间跑得远一点。”蕾多安回头看了看，漆黑的密林遮挡住了星光，也可能是带来彻夜未停的雨的乌云。考察队里所有的人类已经被甩的七荤八素，也顾不得搞清楚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了。

“但这说不通，他的伤势让他不可能再引来那个家伙——他根本没有力气唱歌，放个收音机都比这个方法好得多。”没有看见任何可疑的身影，蕾多安一边在古老的密林中奋力向前奔跑，一边说道。

“......也许他们以为是那些白色的东西会吸引它。”唐回答道。

忽然他们的正前方出现了一些微弱的光亮。还有一些唐刚刚听到过的，来自“暴徒”们携带的枪支的枪声。

估计是刚进大本营时联系到的那群人。

“你能解决它吗？”蕾多安指了指身后。呼啸的风吹乱了她的红发，她的脸颊、手臂以及其他裸露出来的皮肤都被林间原始生长的枝叶划伤，渗出细微的血丝。

唐向后看了一眼，透过被举起来拎着跑的考察队员们，那张可怖的、长满肉瘤的面部已经出现在了树冠处。

如果他还有伊思梅尔，只需一箭，那东西就会灰飞烟灭。如果他还能自由进入灵界视野，只消轻微拨动那东西的弦，它也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但是没有如果，现实情况就是哪怕海弗拉通过影作唤出伊思梅尔，他也需要射两箭才能击退那家伙。会遇到这么棘手的情况是他从未设想过的情况。懊恼？也许有一些。兴奋？也许也有一些。明明以为，不会再见到这些过去的“老朋友”了。松懈、自我放纵，他并不急于揪出过去、回到过去，也不愿意着急忙慌地对着为什么自己进入灵界视野都会头疼这件事刨根问底......遇到这样的危机，不得不说，从另一个方面达成了蕾多安原本的目的。

他开始怀念曾经的力量。

思考间，两人已经闯入了身前的战场。

Ike按下正躲在自己身前瑟瑟发抖的研究员的脑袋，而他自己的红头发嚣张地在枪林弹雨中飞舞。

【去他的怎么这么多红毛......】海弗拉在唐的心中骂道。

他们是在前往大本营的路上遇到的这群暴徒，他们的身份实在好猜，单凭他们手里落后五十年的火药子弹就能一眼看出来。

“首席，有人来了！”旁边的人大声喊道。

“是未来的——首席！”Ike大叫一声，确认研究员在掩体后躲好，从身后的作战袋中取出弹夹，更换了手中枪支的能量块。能量枪哪哪都好，就是能量消耗太快，希望研究院里那些天才们赶快把这玩意儿更新换代一下。

他戴着黑色的战术护目镜，这保证了他在黑暗中的视野——黑色的作战服帮他将自己溶于黑夜，虽然是他自认为，因为那一头红毛实在扎眼，加上暴露在外的皮肤又太白，哪怕在黑暗中也亮的很。

联盟未来的战术首席、哈根堡军事学院大三学生会会长，在敌人制造的枪林弹雨中就地翻滚，弹药在他身后留下一串炸裂的光芒，却没能跟上他的速度。转移到另一处掩体后，Ike举枪精准击倒了两名暴徒成员。

贴在耳后的通讯器内传出同伴的汇报，只是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犹豫。这可不像他，Ike的这位狙击手同伴从不犹疑。

“额，两人，不......十人。”同伴再三确认，最终给出了答案。

估计是帝国那边的人，他们不是待在大本营吗？跑出来干什么？Ike探头出去，余光看见了两个朝这边跑来的身影。然后他就被射来的子弹逼迫着退回了掩体后。

虽然他对帝国人的印象不太好，但此时还是不得不寄希望于他们里有神眷者保镖，至少能自保，不要傻愣愣地冲到战场里来......

他还没想完，就眼睁睁地看着那两个......哦不，十个人从他眼前跑过......？不是为什么会有人被举在天上啊？怪不得齐格那小子会犹豫，换他他也得停下来好好看看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又不是弗雷德雷的那群在摩托车上搭人塔的神经病。

而且那黑漆漆的东西......场上不绝的枪响默契地停歇了一瞬。

蕾多安和唐两人带着其他考察队队员迅速越过了这片战场，对他们来说，纷飞的子弹远没有背后追逐而来的古老生物危险。

【这片战场离我们并不远，枪声这么响都没有察觉......应该是“歌者”造成的，哪怕已经被污染，恐怕围猎魔女的本能也让它隔绝了我们与外界的联系。】

但还有不对劲的事情，唐觉得没有这么简单，可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

它是魔女的天敌。

回路内流淌着清澈的甘泉，而歌者的歌声能像石头一样砸进清冽的泉水中，搅起泥土、破坏流向，令魔女们引以为傲的回路如古旧的机械一样失控，乱窜的魔力会像电流一般伤害它们的主人。

如此天敌，令现世魔女们恐惧、混乱。先祖如何躲避天敌？曾经魔女们北迁雪镜，也是为了躲避天敌吗？

魔女生来拥有供魔力流淌的回路，自圣像前奉上秘密，回路自会盈满，这样魔女们便能够使用秘言、使用秘密。即便，马克斯加曾有一丝微弱的声音反驳道：“圣像偷走了我们的魔力，又伪装为魔女之主分发秘言。此乃有违常理之事，魔女生来便应掌控秘言。”

无人在意，无人倾听。安于一隅似乎是大群心之所向，但魔女是贪婪的。他们的生命长于一般的短生种，却很难与法格尔尼斯上其他的长生种相提并论。

“别发呆，”唐的声音将蕾多安杂乱的思绪拉回，“甩掉还是做掉，你来决定。”

逃亡部队的人数增加了，Ike不敢将自己的后背交给那些暴徒，但他显然多虑了。歌者吞噬了每一个犹豫的生命，他死死拽着脚软的研究专员往前跑。暴徒们试图用子弹阻拦歌者前进的步伐，但他们无一例外都成为歌声之下的亡魂。

Ike感到一阵头晕目眩，歌者发出的声音对所有的生命都会产生影响，它们被称作魔女的天敌仅仅是因为魔女们体内的回路更容易被歌者的歌声摧毁。

“甩掉的成功率有多大？”蕾多安问道。在此击杀歌者......她必须付出惨痛的代价，而得到的回报远远不能和代价抵消。

唐回头看了一眼，跟上来的只有Ike和被他扛在肩上的研究专员。稍落后些则是Ike的狙击手同伴。

海弗拉。唐呼唤自己的伙伴。

【我在想。肯定有什么可以......】

“把骨哨给我。”唐突然说道。

是勒维迪维马。用于“躲藏”的宝物当然有，但他们身后是被污染的歌者，唐不确定海弗拉利用影作幻化出来的瘸腿宝物能否保住他们所有人。

骨哨被唐叼在嘴里，他鼓起双颊用力吹响。密林中，除了人群疯狂逃窜的声音之外，只有身后庞然大物追逐的沉重脚步声。

忽地，大地开始震颤。Ike以为那个怪物追上来了，但他发现震颤的来源似乎在他们身侧。然后，他就看到两匹绛紫色的高头大马幽灵一样从土地里狂奔而出，身后拉着一架看起来容量不小的马车。

“哇哦——”他惊叹道，而此时唐已经拉开车门，将一直被海弗拉举着甩来甩去的考察队队员们叠罗汉似地扔进了车厢，然后看向了Ike。

他一头帅气的红毛早就在逃命的途中乱成了鸟窝，唐这时才看清，对方的眼睛也是火红色的，甚至在黑暗的森林里也光彩熠熠。他回过了头，海弗拉有些不情不愿地将联盟的三个人卷起甩进马车里。

蕾多安和唐最后跳上了驾驶位，唐拉起缰绳，高速移动的马车腾空而起，迅速远离了歌者所在的这片区域。

“......”蕾多安回头，月色下，那个长满肉瘤的头部逐渐消失在树影中。

*

“从现在开始，你的收音机暂时交给乔治保管。”蕾多安对老巴克说道，而瑟根地区的老猎人同意了这个要求。

“如果还有人有想要唱歌的想法......”蕾多安环视瘫坐在地上的考察队员们。

“我们会报告的。”队员们纷纷答道。

“不要放松警惕。”她最后警告一番，来到了临时营地。

Ike和他的同伴们在不远处安营扎寨，此时三人都待在自己的帐篷里。蕾多安进入的帐篷内，唐正在仔细查看她带出来的研究资料。

“现在该怎么办？我的研究仪器还在大本营里！”哈哈·慕斯李已经从令人不适的反胃中勉强恢复，清醒过来的第一反应就是他的那些宝贝仪器。

“不用担心，电子器械并不在它的可食用名单上，”唐答道，“为什么让我带上他们？”

蕾多安知道他指的是Ike等人。如果不是蕾多安的要求，唐不会命令海弗拉将联盟的三个人一同带上勒维迪维马的马车。

“那个红毛，”蕾多安顿了顿，换了个称呼，“红头发的那个是哈根堡军事学院的首席代理人。一直跟我对接的是被他护着的那个研究员泰斯。”

她分析道：“自从信号出现后已经过了至少两个小时，从他们的伤亡程度来看，Ike和暴徒对峙了太久，久到我有理由怀疑他的作战能力——未来的联盟第一战力如果连一支暴徒小队都解决不了的话......哼。”

唐想起了一直困扰自己的问题：“联盟的机械能够做到制造一个完全隔绝外界声音的空间吗？”

“你是说......”

哈哈·慕斯李突然说道：“理论上来讲，没有什么材料能够完全隔绝声音，哪怕联盟最顶尖的研究团队也只能让声音衰减90%左右。科学的来说，并不是声音被隔绝了，只是我们没有听见。当然，不排除一些科学无法解释的力量可能能够做到这一点。”

这时有人在帐篷外喊道：“打扰了！”

Ike掀开门帘走了进来。

“女士先生们，我觉得我们有理由就之后的行动进行一次深入地讨论。”他在得到蕾多安的同意后，坐在了桌子对面的椅子上。说话间，他还在不断打量对面的青年。

“首先，请允许我代表哈根堡研究团队感谢您在......”

“长篇大论就不必了，我有再次返回大本营的意愿，你们怎么决定？”蕾多安打断了对方。

“哈？你还要回去吗？”哈哈·慕斯李震惊道。

唐看着蕾多安，她似乎心意已决。

“这倒是......”Ike没有因为被打断而感到被冒犯，不如说他很开心可以不用说这些场面话，“我们也要回去。”

“你们都疯了吗？我们不是刚逃出来吗？”哈哈·慕斯李瞪向还没有说话的唐。

唐耸肩：“我也要回去，我有东西落在那里了。”

卓伊被他留在大本营了。

哈哈·慕斯李反对无效，在面对怪物和找回自己的宝贝仪器之间，他选择躺平。反正有无敌的蕾多安小姐和神奇的古文字学专家在，他只要乖乖跟紧队伍就好了，只是他不太希望再体验一次雨林过山车，毕竟他的年纪有些大了，比不上他们这些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蕾多安和Ike在商量返回的计划，二人默契地没有提起雨林中的混战。

“蕾多安小姐，”乔治在帐篷外说道，“病人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