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冲出去的是Ike,他迫切地想从病人的嘴里问出导师的下落。
病床上的男人非常虚弱,截断的肢体不断地产生幻痛,而且他浑身上下像是被装在铁皮桶里从山坡上滚下去一样痛得厉害。
“发生了什么?”Ike问道。
男人头脑发晕,缓了好半天才艰难地说道:“他们又下去了......下面有人,不是我们......”
“有人在先锋队之前进入遗迹了吗?导师也下去了?”
“对,”男人歪过头,干裂的嘴唇一张一合,“福佳斯教授也下去了,他们找到了一处壁画......”
蕾多安在病床边抱臂听着。
Ike还想问些什么,但病人又昏睡了过去,他只得作罢。
之后的两天一直在淅淅沥沥地下雨,临时营地的岗哨们不敢松懈半分,没有篝火和歌声,每个人的心情都和这阴郁的天气一样放不了晴。他们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歌者的动向,哈哈·慕斯李利用手头现有的零件制作了一个留声装置,改造出来的装置的核心是老巴克的收音机。
帐篷内的地图上被人用红色的记号笔标注出了一条路线。
歌者没有靠近过这片临时营地,它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连海弗拉也没办法准确地找出对方的位置。
“最好的情况是它远离了这片区域,”蕾多安催促哈哈·慕斯李收拾行囊,“留声装置能够支撑十五天,如果不出意外的话。”
“你们就没想过那东西进了遗迹吗?”哈哈·慕斯李泼了盆冷水。
“静观其变,如果它真的进了遗迹,我们只能原路返回了。”蕾多安瞥了一眼Ike的方向。首席代理人看起来誓要进入遗迹找自己的导师,到时候科考队只能和他们分道扬镳了。
“你呢?你也要回去?”唐问道。
蕾多安眨眨眼:“为什么这么问?”
这是不打算回去了的意思。蕾多安的这个科考队是布利斯克公爵资助组成的,但以唐这些日子的观察来看,似乎蕾多安才是这个科考队的组织者。至于布利斯克公爵除了资金还有没有“资助”一些别的什么事或者什么人,那就是蕾多安需要考虑的问题了。
这个话题到此为止,科考队中分出了两人留下来照看病人,剩余的后勤人员和联盟的三人整装待发。
“留声装置已经设定好了。”Ike沉默寡言的同伴说道。
“那我们出发。”
一行人重新进入古老的雨林。
“......说点什么吧,这里太安静了。”老巴克一边挥舞砍刀开路,一边嘟嘟囔囔的。
因为歌者的缘故,附近极少有生物存活,因而这片雨林里失去了它原本应有的背景音。像是来到了一片早已死亡的林地,除了行进的声音外,再无其他。
队伍中中坚力量轮换着在前方开路,很快他们便来到了前几日与暴徒发生争斗的战场处。
Ike蹲下身,接连两天的阴雨,加上雨林独特的气候,尸体的样貌已经不太能为人所接受,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因为歌者的威胁,没有生物敢来啃食附近的尸体。
当然,除了食尸鬼。它们与死亡相伴为生,唐看着Ike走动时的动作将食尸鬼们的身体撞散。
Ike感到浑身一阵寒冷,但他没有在意。除去因为枪战死亡的同伴,其他被歌者吞噬的人没有明显的外伤,他们大多大睁着眼睛,似乎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心脏停止了跳动。
没有时间留给他们收殓,Ike草草地将同伴的眼睛合上,跟着蕾多安等人向大本营的方向前进。一行人在正午十分来到了大本营内。
这里依旧像蕾多安等人第一次来时的模样,安静的过分。
“你们在东南方的临时营地有安排什么人吗?”蕾多安问道。
Ike一边搜索一边答道:“是有一个营地,那里还有人吗?”
于是蕾多安讲述了他们遇到的那个人。
“啊,”Ike的神色凝重了起来,“我们是有一个营地,但那里不应该有人。”
谜团越来越多,蕾多安也不奢望Ike能给出答案,所以她转身去找一直没有说话的唐。
青年站在储存后勤物资的帐篷门口。
“我非常确定那个包裹就放在我的背包旁边,阿玛瓦伊先生!”乔治有些激动,他手舞足蹈地比划着什么,然后又把自己挤进拥挤的小空间中翻找。
【没有,它不在这里。】海弗拉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这就很奇怪了。”唐说道。没有丢失其他东西,唯独卓伊不见了。一个小提灯又不能长腿跑了。
乔治向闻讯而来的蕾多安解释情况。
唐和一些后勤人员在大本营周围搜寻了一圈,最终在遗迹的入口处发现了悬挂卓伊的塞黑木长棍。
唐看着完好无损的棍子陷入沉思。
“我们要进去了,我们已经向联盟申请了武力援助,很快会有军队过来,”Ike带着研究员和他的狙击手同伴在遗迹入口同考察队的人说道,“个人建议你们退回帝国境内,毕竟那个怪物不知道去了哪里。”
蕾多安思索片刻,看向哈哈·慕斯李:“乔治,你带着其他人先走。”
“什么?不行小姐,这不可以。”乔治不认同这个决定。
“你需要带着他们离开。”那个病号虽然是联盟的研究人员,但还有考察队的两人留在他身边照看,乔治需要确保两名后勤人员的安全。
她接着说道:“你呢?慕斯李。”
哈哈·慕斯李抱着失而复得的研究仪器头也不回地说道:“你得保证我的安全。”
年轻的后勤人员站在乔治身边,乔治看了看他稚嫩的脸,最终叹了口气,同意了蕾多安的安排:“你们需要人手。”
“我会跟着去。”老巴克将自己的老伙计,那把砍刀别在腰间,主动背起哈哈·慕斯李的研究器材。
最终,进入遗迹的人选确定了下来。联盟三人,分别是Ike、他的狙击手同伴拉曼,以及古迹保护理事会的研究专员泰斯。科考队四人,蕾多安、唐、哈哈·慕斯李,以及老巴克。
“有件事得提前跟你说清楚。”唐拉过蕾多安,低声对她说道。
“什么?”
“......也许我们会遇到一些麻烦的家伙。”
唐觉得蕾多安好像翻了个白眼:“省省吧你们这些谜语人,说清楚!我们来到大本营前遇到的那个人,他有可能和暴徒是一伙的,也有可能不是,这就至少两波不属于我们的势力了,再加上那个歌者......除非有人在耍苦肉计,但我想不通到底是为什么。”
她叹了口气:“什么时候大家能够大大方方地站出来,我们打一架,这些弯弯绕绕的东西我真是受够了。”
“抱歉。”唐说。
“下去,找到石板的来源,运气好的话再找找那句‘世界背叛了我们’是怎么回事,我的目的就是这样,”蕾多安将自己的长发扎成一个丸子垂在脑后,“如果你有别的想做的,只要不干扰我们就可以。我不会那么多嘴。”
“好吧,这样就好。”
一般来说,没有神明会为自己准备坟墓。因为神明应当是永生不灭的。譬如特西亚,祂陨落时留下的天坑内满是焦土,那些漆黑的土壤饱含了祂的愤慨与不甘。而此处的遗迹内,却能明显地看出建筑的形制。整座遗迹呈倒三角形插入地底,共有三层。蕾多安第一次跟随联盟的人深入遗迹时仅进入了第一层。通过大本营内遗留的研究日志来看,联盟的研究人员至少曾经深入过第二层。
仅容两人并肩而行的砖石通道开始向下行进,沿途能看见一些被人丢弃的装备和燃尽的火把。
【为什么要跟进来?它不一定被带进来了。】唐落在队伍的最后,好找机会和海弗拉说话。
“你看到那根塞黑木了吗?那上面完好无损。”他低声说道。
【你是说......】海弗拉也明白了。
塞黑木是法格尔尼斯上最坚硬的木材之一,极少有生物能够不留痕迹地取走卓伊。比如能够看见、拨动万物灵丝的布拉布库。
“他是故意的。”唐肯定道。
【且来者不善。】海弗拉补充。
行进中的队伍忽然停了下来。
“没路了。”最前端的Ike说道。他面前是一座由完整的石块构成的石墙,墙壁上没有一丝缝隙。他屏息举着火把在四周转了一圈,火苗没有丝毫偏移的迹象。没有风,也就说明这真的是通道的尽头。
按照约定,先遣队会将此次行动的路线图交给Ike,但没想到整个营地的先遣队直接人间蒸发了,导致Ike只能凭借出发前看过的旧地图摸索着前进。
蕾多安皱眉,她记忆中跟随联盟的研究人员下到遗迹的路上并没有遇到任何阻碍。但她那时专注于被发掘出来的石板和那句不明所以的话,对于通道周围的情况并没有过于仔细地观察。
“也许有什么机关之类的。”老巴克说道。
众人分散开,寻找有没有隐藏着的机关。
“这里。”Ike的同伴拉曼蹲在一处碎石上,在他身前的乱石中,藏着一个小小的带着花纹的石块。
“没有人想唱歌吧?”Ike半开玩笑地问道,他可不想一开门就遇见一个歌者。不过这门既然是关着的,如果半路没有其他被他们遗漏过去的通道的话,那不就是说明那个歌者没有进来吗?
那玩意怎么看都不像拥有智能的样子。
“别这么想,它们精明且狡猾。”蕾多安说道。
唐认同这一观点。被污染的生物会保留最基础的智能,在瓦卡图最初降临的日子里,曾经连他都认为,这是能够改变世界的力量。人们称其为“回归”,沐浴在祂的气息中,信徒们将会得到永恒的欢愉与绝对的力量。失去感知痛苦的能力,因而永远不会悲伤。将“本源”的力量融入自身,与先祖融为一体,因而得以与天地同寿。
那时,法格尔尼斯的某些地方曾一度失去死亡的垂爱。
林海荡漾的眼眸注视无悲无伤的大地,看到生灵溺亡于永生与欢愉,听见入侵者奸计得逞的嬉笑。海潮涨落,法格尔尼斯无力拒绝时间临幸,但她的子民们却背叛了她。
那是同化、是沦灭。是让人扼腕长叹的背叛。
唐抚了抚额头。
Ike按下了绘有花纹的石砖。没有任何动静发生。他又按了两下,石制按钮触底发出咯哒咯哒的声音,除此之外,那堵石墙没有任何缝隙产生,天花板、地面也没有任何变化。
“特殊时期特殊办法,”Ike挥手让众人向后退,“希望地板足够结实,别被我弄塌了。”
“喂Ike!住手啊这是文物!!”古迹保护理事会的研究专员泰斯头都大了,“别搞我了!我回去会被会长骂死的!然后你只能把我和写不完的报告检讨一起送进焚化炉了!!”
“徒手!?哦,好吧!”哈哈·慕斯李惊叫了一声,他看Ike弓下身子蓄势待发,还以为对方要暴起拿那双铁包一样的拳头锤烂那堵不识相的墙。而Ike不知道怎么操作一番,拳头乃至部分小臂都被机械包裹住了。
“新能源驱动的轻式机甲......这小子是个有钱人啊!”老巴克还不知道Ike是什么人,只对着他的手甲啧啧称奇。
随着微不可查的运转声,Ike挥动拳头砸向那堵石墙。他还是顾及着这片遗迹的年岁,没有将整个上肢武装起来,那样产生的力量可比只依托他自身大多了。拳头在甲械的保护下没有手上,而石墙也如愿以偿地裂开了一个缝隙。
“这......”火把举近,众人一时也摸不清头脑。
拳印的中心裂开了一条一掌宽的裂缝,从那裂缝里掉出来的不是什么石屑,也没有想象中的光亮和风,而是带着纤维纹理的枝干。
“木头?”唐上手摸了一把,墙体的表面入手冷硬,会被认为是石头也不奇怪,但裂缝中的东西的确是某种植物的枝干。
哈哈·慕斯李取下一些木屑放在鼻尖嗅闻,然后递给失魂落魄的泰斯。
“我讨厌你们这群莽夫,”泰斯接过来闻了闻,“这是什么树?为什么没有任何味道?”
“是什么树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进不去。也许你知道这个遗迹还有其他的出入口吗,泰斯?”Ike仔细检查了他一拳打出来的裂缝,确定了这不是仅靠他□□力量能够打通的。而这个遗迹也受不了第二次的冲击,刚才那一拳明显地让脚下的地面狠狠颤了颤。希望福佳斯教授能够明白这是他亲爱的学生正在想办法救他。
“你要是问我这个遗迹的历史和保护现状,我可以倒背如流。”泰斯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这可不妙,”红头发的青年回头看了看,“我们才走了不到两百米。”
拉曼蹲下敲了敲地板:“底下似乎是空的,直接向下呢?”
“蕾多安小姐和唐先生怎么看?”Ike问道。
他们两人没有异议,于是Ike挑了个地方,一拳打碎了地板。
“......比想象中的还脆弱,这样我们难道可以直接打穿到最底层吗?”Ike甩着手,绅士地将蕾多安接了下来。
“不瞒你们说,我们在会上考虑过这个方法,但是被议长大人一票否决了。”泰斯拍掉身上沾染的泥土。
遗迹的一层和负一层之间意外地没有夹杂更为坚硬的材料作为填充物,只是普通的岩层,比堵住通路的奇怪木头还要脆弱。率先跳下去的拉曼已经简单地探查了这片空间。
一根石柱贯穿了这里。
如果不是因为这根石柱是斜插着的话,唐也会以为这是建造者特意留下的结构。
“上层的那个就是这个柱子?”负一层的这个柱子入手的触感和上层的石墙一样,老巴克用砍刀费了老大劲才砍掉一块下来,凑近一看,果然是木头。
“我说怎么看着不对劲,”唐蹲下身,手指擦着石柱与地板的连接处,“地面没有任何被拱起的痕迹,好像就是建造者特意建成的样子。”
一直沉默的对讲机内忽然传来了一阵嘈杂的声响。
“教授?教授是你们吗?”Ike抓起对讲机。
但是没有回音,刚才的嘈杂就像是幻觉一样。安静得有些令人心慌。
“额,有声音就是好事,是吧?”老巴克不确定地说。
Ike知道此时需要有人来一些振奋人心的发言,通常在对抗赛或者模拟演习时充当这个角色的人是他,但现在真切地落入同伴生死未卜这一境地时,他才意识到未知与危险是如何击溃人心的。
“......现在想这些也没有什么意义。唐有什么看法吗?”Ike问道。
“是树精。”唐起身。
“它们生活在古老林地,强大的年长者的枝干会发生变化,比如化作磐石般坚硬,更为强大者甚至会化为纯金色......”说着说着,唐突然想起《西部神话》中提到的黄金树瓦雷,传说中无坚不摧的神树。麦拉赫孕育了万物,又与黄金树瓦雷结合诞下神子特西亚。这么看,这句话有很大的问题。《西部神话》中已经提到过,麦拉赫是雌雄一体的古神,经由祂的身体孕育出了万千生灵,祂又何必再与瓦雷结合?学界的普遍观点是,想要诞下神明,麦拉赫一人的权能是不够的。只有神与神的结合,才能诞下新的神明。
还有另外一派,他们严词批判这一观点,甚至一度将《西部神话》打为伪书。在他们看来,神明不存在结合与被孕育的行为。著名画家伊斯科玛·鲁姆的代表作《圣域》就描绘了这一派的观点,他宣称自己曾在梦中见到神诞这一奇迹般的景象。
在他的画作中,神明总是以赤身裸体的形象出现。神明生于天地,祂们是世界之主,□□的身体正代表了祂们的纯洁与神圣。
这两派的观点都太过抽象,唐只是突然想到,黄金树瓦雷......有没有可能指的是一个强大的树精?
“这是树精的枝干?”哈哈·慕斯李来到最前排。
“我只在胡米那图书馆的古文献里见过!”泰斯兴奋地低吼,“它还活着吗?”
“不,”唐说道,“它已经死去了很久。”
“那这说不通,已经死去的树精,它的枝干为什么还能生长到堵住入口的程度?”Ike提出疑问。
树精生活在古老林地,那里远离人烟,但生存着唯一一个人类族群,被称作伐木人。他们穿着树皮制作的衣裳,有自己独特的语言文化,不与外界沟通,一切生存的必需品皆来自古老林地的馈赠。
树精死后,它们的身躯会化作吞噬的巨木,新生的枝干会吞掉周围的空间,直到再没有一丝缝隙,最后被吞掉的会是它们的同伴,还有它们自己的尸体。这时就需要伐木人们手持黄金色的巨斧,砍断那些不停生长的枝干。
“继续前进吧。”
正是因为死去树精新生的枝干吞掉了空间,这才导致石柱样枝干与地面之间的连接处没有任何拱起的痕迹,看起来就像是被建造成那样。
Ike的同伴拉曼掏出手电筒,绕过横贯这偏空间的巨木枝干,向一处甬道内走去。空气中满是腐朽与尘腥味,他们通过地面上留下的脚印确定先锋队曾经来过这里。但很可惜,他们破开天花板的那个房间是死路,里面也没有放置任何东西。
他们一直向前,很快就连老巴克也分不清东南西北了。随身携带的罗盘已经失效,指针疯了般乱转,这并不超乎蕾多安的预料。
甬道的空间正在逐渐缩小,起初可以三人并肩,头顶也至少还有两米左右,走着走着,一行人只能一个接一个前后排开。不断收缩的空间让队内的两个研究人员产生了极大的不适感,他们开始快速地喘气,鼓动的心脏在耳旁炸响,本能让他们无时无刻不想赶快逃离这个窄小的甬道。
“我们还要往前走吗?”不得不弯下腰前进的泰斯问。
队伍最前的拉曼停下并说道:“没路了。”
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片漆黑的巨大空间,他掏出信号枪发射了一发照明弹。冷红色的光芒短暂地照亮了眼前的空间。
两根巨大的柱子耸立在其中,照明弹产生的光亮让它们显露出了原本的模样。无数枝条攀附在多棱的巨大柱子上,整片空间已经树精尸体新生的枝干填满了。
Ike借着光亮看见了空间底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