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莫渝跟着李怀璟向贺宁进发的八天以后，李玉欣姗姗来迟，听闻她就这样撇下自己先走了，不免抱怨一番。

莫渝事先将他们此番要去的路线与目的地都告诉给了辰鹊，甚至在和李怀璟商量过后，留了一支十来人的轻骑供李玉欣差遣。

已经逐渐适应了边关环境的李玉欣，在知道此事后便领了这支轻骑，叫辰鹊带路，前去与她的皇兄会合。

出威城向西南行三百余里后便是片荒漠，一直延伸至武玉关外。

武玉关以西便是云墨，往西南则是尉丘与月戎，继续向西即为西域诸国，大大小小有三十之数。而从武玉关折向北边，穿过沙海就能到达漠北单夜。

大宣的商队便是骑着骆驼，通过这条沙路，将茶叶、瓷器、丝绸等物贩至西域，又从西域诸国那里换回香料、马匹、毛纺织品，以及各种玉石、宝石、琉璃制品等等。

是夜，武玉关以东两百里开外的沙漠绿洲中，就有支奇怪的商队在水畔的巨石旁搭了帐篷，生起篝火，准备在此休息一晚。

这支商队有二十三人，大概是来贩马的，此行带了四十余匹骏马，每一匹皆养得膘肥体壮，皮毛油光发亮。

为首的是个年轻男人，样貌俊朗，看上去不超过二十岁，留着一头长发，编成几根辫子结在脑后，在锦衣外披着一条羊毛毡的斗篷，坐在篝火旁烤火取暖。

“公子，凑合着吃些吧。”有位左脸上有道刀疤的壮硕大汉背着一把象弓，拿着胡饼和一只鼓鼓囊囊的羊皮水袋走了过来。

被唤作公子的年轻男人伸手接过，先拧开水袋仰头灌了一大口，咂了咂嘴，又去拿胡饼：“明天一早就得启程赶路，等下让大家早点休息，留两个人守夜，看住马匹就行。”

疤脸汉子应了一声，转身去招呼其他人。

锦衣公子吃了几口胡饼，只觉得索然无味，有些想念昨天的那只烤野兔。

一阵狂风忽地袭来，卷起黄沙，差点将篝火给吹灭。

他感受到了不寻常的气息，从篝火堆中抽出一根燃烧的木柴，起身向后看去。

有一支轻骑在夜色中奔驰，马蹄扬起的尘沙几乎要遮住天际初升的一弯寒月，良久才散。

有四人策马跑在最前方，为首的赫然便是永安长公主李玉欣。

“殿下，还是停下来找个地方过夜，等天亮了再赶路也不迟啊。”施吉的声音带着哭腔。

他不会骑马，只能坐在辰鹊身后紧紧地抓着他，生怕自己被颠下马背。

“施吉，你这胆子也太小了。”李玉欣瞥了过去，“瞧瞧小冬和檀蕊，两个小姑娘都没你这么多话。”

檀蕊带着小冬同乘一骑，有点儿欲哭无泪。

她们这哪里是胆子大啊，其实早就已经怕得说不出话来了。

今晚的月亮黯淡无光，就凭他们手中的火把照亮，四面八方都是黑黢黢的，仿佛有什么怪物藏匿在阴影中，随时都会跳出来吃人。

檀蕊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偷偷羡慕着能和程侍卫同乘的施吉。

李玉欣继续点着施吉的名：“今天要不是因为某个人导致出发晚了，本公主也用不着赶夜路。”

施吉不敢再说什么，只管念佛保平安。

明明是长公主殿下非要挑小路走，程侍卫和檀蕊姑娘是贵妃娘娘留给殿下使唤的，不方便插嘴，小冬向来不会反驳殿下的决定，他势单力薄说服不了殿下，导致偏离了商队常走的大道，在荒漠里迷失方向，这才没能在入夜前赶到下个落脚点。

幸好他们知道目的地在哪儿，出发的时候，檀蕊姑娘还要到了一张简易的西域堪舆图，程侍卫又懂如何辨认方向，带的干粮和水也足够多，不然在这种地方迷路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们只管往西边走，肯定能到，反正有轻骑护送，没什么好怕的。”李玉欣单手扯下戴着帷帽丢给施吉，“这东西戴着气闷得很，我用不着，给你了。”

说话间，前方隐约响起几声兽嗥，稀稀落落地随风传来。

“有，有狼……”施吉声音发颤地揪住辰鹊的衣袖，“程侍卫，等下要是遇到狼，可得保护好殿下啊……不对不对，咱们还是直接跑吧！”

“怕什么，又不是没见过狼。”李玉欣举目望入前方那片黑暗中，只见晃动着星星点点的火光，狼嚎中夹杂着几声痛呼与咒骂声，能想象的到是什么混乱的场面，“有人被狼群攻击了，快随我去救人！”

说罢，她便仗着自己骑术了得，举着火把就策马往前冲去。

商队的人起初被狼群打了个措手不及，很快便调整过来，纷纷抄起家伙与狼群对峙。

但荒漠中的狼因食物短缺更为凶残狡猾，竟连火也不怕，这次偷袭商队，势必要得手才会退。

狼群数量不少，如潮水般一波波涌来，甚至在进退之间有些章法。商队中的护卫训练有素，但在这昏黑的夜里，视物能力远不如狼，竟是抵挡不住。

“公子，要顶不住了，属下来做掩护，快些撤吧！”刀疤脸的汉子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拿刀护着锦衣公子。

锦衣公子却咧嘴笑道：“少了你们，光我一人逃出去又有什么用呢？”

正待他要重新组织护卫们杀狼，却见一道白影从绿洲的浅水塘对岸踏水而来，同时又有一声娇叱伴随着铃音响起。

白马的背上坐着位身穿紫色骑装的少女，几乎与这茫茫夜色融为一体。

只见她将手中火把向前掷去，驱散纠集在一起的群狼，又从马背上微微探身向前方挥出一鞭，正好打中一只飞扑向她的狼的腰部，将其击落。

从少女身后又掠出一匹快马，驭马的男子举剑挥劈开路，再往后又是一只二三十人的轻骑，一时间火光冲天，喊杀声起，群狼皆不敢靠近。

但这种优势没保持多久，那些狼开始围着他们绕起了圈子，三四匹结成一队，时不时往包围圈内跳入又很快避开，像是在试探着他们，寻找反扑的机会。

少女骑着白马往左右一冲，将一队狼群打散，知道这样做坚持不了多久，借着火光观察了下这些精瘦的狼，不过多时就提声喊道：“快杀狼王！”

锦衣公子见她指向狼群中央，立马反应过来，从刀疤脸大汉的背上取下弓来，张弓搭箭，略略瞄了会儿，一箭射中那头体型较大的灰狼。

箭枝穿颅而过，狼王当场倒地不起，群狼无首，顿时大乱。

少女打算指挥着她带来的那支轻骑追杀四下逃蹿的群狼，持剑的男人却上前拦住他们：“天黑危险，这些狼只是饿了，让它们去吧。”

少女点点头，退回商队的露营地。

锦衣公子向他身旁的刀疤脸大汉点了点头，那大汉便用西域话朝他们的人大声吆喝起来，召集在一处，简单清点了下。

死了两匹在水塘边吃草的马，马腹上留着好几道极深的牙印，甚至被撕开了口子，血淌了一地。有几人的手脚也被狼给咬伤了，但总体来说损失不是很大。

“多谢诸位仗义相救。”锦衣公子向少女拱手作揖，“敢问姑娘尊姓大名，我等日后也好报答这救命之恩。”

李玉欣收回在商队众人身上梭巡的目光，闻言笑了起来，火光在她的眼眸中跃动：“道谢就不必了，你们要上哪去？说不定正好同路能做个伴呢。”

她的笑声清脆悦耳，就像那金铃一般。

锦衣公子不由得多看了她一会儿。

施吉跌跌撞撞地快步走来，一开口差点露馅：“殿、小姐，连他们是什么人都不清楚，怎能贸然同行呢？”

刚才李玉欣带队去救人，程侍卫奉贵妃的命要保护长公主殿下，也跟着往前冲，嫌他碍事，竟将他给丢下了马背。

他的膝盖擦破了块皮，疼得很。

还是檀蕊姑娘和小冬好啊，特地留在后面关心他，他感动得都要哭了。

结果好不容易翻过沙丘，一来就听到长公主殿下打算和那些陌生人结伴，把他给吓了个够呛。

开什么玩笑，这群人看着就是从西域来的，别以为他不知道眼下那边乱着呢。

那位锦衣公子看着倒像个好人，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再说他身旁那家伙看着就凶神恶煞的，鬼知道他们有没有歹意？

施吉盯着锦衣公子暗暗腹诽。

谁料对方竟露出个饶有兴致的表情，自我介绍道：“在下姓慕，我们是要去威城卖马，但事先约好的主顾临时将交付地点改成了贺宁，所以正往那儿去。”

李玉欣略一挑眉，倒是没料到他会自报家门，尽管这身份肯定是假的。

她并非施吉所想的那般鲁莽，不用程侍卫提醒，就已经发现这支商队不同寻常。

贺宁那边两军交战，僵持不下将近半月，谁还会去那儿做生意？

她听不懂云墨的语言，仅看那些人随身携带的武器，就不是正经商旅的模样。

李玉欣觉得自己身为大宣的乐安长公主，有这份提防并监视外敌的义务。

她刚才也默默点了下对方的人数，有几人被狼咬伤，能形成战力的剩下十来人，万一真是敌人，靠她带的这三十轻骑应该有把握控制住。

“果然很巧，我们也要往贺宁去，只是迷路了。”李玉欣面不改色地说道，又指了指那些伤员，“慕公子眼下应该也需要人手帮忙吧？”

锦衣公子颔首道：“若能结伴同行，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李玉欣打量他们一行人的时候，他也在观察对方，看得出她身份不凡，就凭那队轻骑的装备，绝不可能是富家豢养的家丁，也不像是私养的府兵。

若是拒绝反而会引起怀疑，若因此引发不必要的争执，对他想做的事有害无利。

双方领头的同意了，其余人没提出反对，于是这互相隐瞒着真实身份的两队人马就这样暂时结伴。